賀銘沒打滿十年就退役了,他深知聯盟榮景不再,戰隊想留下的也不是他這種平庸的選手,於是回頭完成學業。本就善於傾聽的他選擇了心理相關專業,大學畢業後還出國考了研。
回國後一切都變了,但其實也沒有變太多,都在預料中,不同的只是真的沒有榮耀職業聯賽了。花開不過一個季節,榮耀職業聯賽終究沒有迎來它的第二個十年。
但是那都已經與他無關,回國的賀銘只是一個能用積蓄置產買車的大學教職人員,心理諮詢的那種職員。
賀銘在職業選手的生涯裡見過很多人,大多是心理素質很強的,例如選手、記者、俱樂部員工,當然也碰過情緒起伏大得嚇人的玩家和粉絲,對於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他而言,聽學生訴說煩惱變成一件有點無趣的事。當然並不是指所有找上門的案子他都無動於衷,只是總像隔靴搔癢,賀銘老覺得這是因為他總是置身事外,只給看上去客觀的意見,一切按SOP走,該談的談,該轉介給醫生的就轉介了事。
但是沒辦法,畢竟他不是初出茅廬的社會新鮮人,就像他退役後回頭讀書也缺乏幹勁與熱情,到了這個年紀去看這些念書也好工作也好,都只是人生其中一種不得不的必然,喜好什麼的,也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他覺得自己冷淡至極,直到一個學生找上門來。
憂鬱症。很常見,對自己要求高而產生壓力,想宣洩卻又在人前不斷壓抑,假裝成和善圓滑的人,實際脾氣大的很,不知情的人看見他私下的樣子甚至會以為他有雙重人格。
一切都顯得眼熟。
賀銘送走那名學生後,看著手抄筆記上的內容,腦子裡想起的卻是一張很久沒見的面孔。
是啊。這些都是相當常見的壓力源,視環境不同造成的壓力可大可小,以職業選手的生活而言勢必是股可怕的壓力。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沒有得憂鬱症或躁鬱症呢?
為什麼劉皓始終是劉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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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賀銘來說,即使兩個人作為籌碼一起交換轉會到雷霆,劉皓身上的嘉世標籤還是大過雷霆標籤的,於今時今日的他那都已是太過遙遠的往事,當初有的同舟共濟之心,甚至遠沒有後來在神奇效力時與王澤、申建所建立起的革命情感堅定,時間長短當然也有關,但他很明白最關鍵的原因出在劉皓身上。
如果要說作為一個選手職業生涯的目標該放在何處,即便是在中小戰隊的人也會回答「總冠軍」,無關乎各自的背景,這是他們選擇進入這個領域最初的執念,也是所有選手想方設法要去爭取的。
劉皓是一個再正規不過的選手,只是他沒有天才的資質能一步躍到眾人面前,所以他打磨技術費盡心思尋找各式機會,爭的也就是那一勝,最大的勝利。
其實要論實力,他是有的,賀銘再清楚不過。他比劉皓晚一年出道,但是這一年能差多少?就連訓練營的時期也多有重疊,他是個看著對方背影一路成長至副隊長的人,甚至因為當年葉秋的狀況特殊,劉皓承擔了較他隊副隊要更多的工作,對他們這些嘉世的隊員而言副隊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
是的,他是重要的存在。如果說劉皓是看著葉秋的背影成長的話,那麼他們這些後進就是看著劉皓的背影成長起來的,只是當初的劉皓並未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性,急著想證明什麼、改變什麼,卻做過了頭,最後換來一肚子委屈悶氣無處發洩。
離開嘉世的劉皓想必再也不會發現那時他在其他隊員心中的重要性了吧,因為他始終是向著前方追逐勝利的人。很多事他都不曾察覺,但賀銘旁觀這一切,有的卻是局外人的瞭然。
離開榮耀幾年,賀銘和職業選手圈的人往來甚少,隨著榮耀沒落,這幾年職業選手群通知跳出的頻率也開始降低,真想知道劉皓後來如何,現在又過得如何,一時間他也有些無從查起。
百度過一輪關鍵字毫無收穫,賀銘看著QQ裡的群組猶豫半天,最後沒有選擇神奇戰隊,而是點開了六期的群發了個招呼語,意外地很快有所回應,江波濤、于鋒和許斌紛紛冒泡。
六期的群遠沒有其他期的群活躍,主要還是成員個性的緣故,但是這麼久沒見,聊聊近況還是可以的,何況有江波濤和許斌在,話題的延伸並不是問題。幾個人聊了半天,于鋒像是回過神來似的問起賀銘突然冒泡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說,後者頓了半秒才在腦海裡找回劉皓這個名字,連忙發問。
魯洛:有人知道劉皓前輩現在在做什麼麼?
六期群頓時沉默了。
這幾年上職業選手群來找人是常有的事,找的人包羅萬象,習慣了這事的前選手們也不會針對被找的對象多問什麼,大多是有情報的提供情報,沒情報的湊熱鬧,總之發問者多少能得到點回應,像這樣的沉默實在少見。
落花狼藉:沒聽說過他退役後的事
獨活:不太清楚,要不問問呼嘯的人?
魯洛:這個……
無浪:要不我讓孫翔幫你問問吧?
賀銘正愁呼嘯他唯一說的上話的郭陽不知神隱到哪去了,江波濤一句話解救了他,但是提出的人選卻又令他陷入更深的困窘。孫翔,他和劉皓昔日的隊友,昔日劉皓的……
江波濤想必對老嘉世的那些愛恨糾葛並不了解,所以此刻才會提出這樣的意見,賀銘腦中快速地考慮著,終究還是接受對方的好意。
魯洛:那就麻煩了,謝謝啊 [感謝.gif]
無浪:有消息馬上告訴你 [微笑.gif]
事過境遷,那些陳年往事現在應該也沒多少人在乎了吧。賀銘這麼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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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迴戰隊的發展從周澤楷與江波濤接手正副隊長後就穩定成長,直到聯盟發展暮年也一直是豪門戰隊,俱樂部上下的關係一直挺融洽,即便現在榮耀式微,成員作鳥獸散,相熟的隊員乃至俱樂部員工還是會定期聯繫。
江波濤坐在自己的位置看一桌隊友胡鬧,恍惚間有些重疊過去還在為比賽拚搏的日子。他是這次聚會的召集人,理論是坐在主位的,不過中餐大圓桌的,哪邊是主哪邊是客也不是他們這些宅男一眼就能辨認出來的,大夥索性也不管了,看中哪張椅子拉了就坐。
「對了,前幾天群裡有人在找人,我沒什麼頭緒,不曉得你們有沒有人知道。」江波濤還是記得他順勢召開吃飯大會的原委,於是開口問道。
「這次是找誰啊?」杜明一手挾菜邊問。
「喔!說劉皓前輩啊!」呂泊遠也是六期的,賀銘在群裡發問時他人正好不在,但事後還是有看見對話紀錄,經江波濤這麼一提立刻就想了起來。
「劉皓?」方明華思索了一會兒很快便搖頭,「我退的比他還早呢,沒印象有聽說他後來幹什麼去了。」
江波濤本來就對現在七嘴八舌討論的人不抱期待,在場最有可能知道劉皓下落的人除了周澤楷外也沒有別人了,他本就是打著約人吃飯為主找人為輔的心思,見沒人有拿得出手的情報,便順著曾對賀銘作過的承諾讓孫翔去問問看唐昊,被點名的人愣了下後點頭應好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劉皓這個人,江波濤一般是不會對他多作評論的,但是真要說的話,除了同樣使用魔劍士這點外他實在與對方毫無共鳴可言,甚至還因為這僅有的共通點,劉皓很是看他不順眼。
江波濤處事圓滑並不代表愛瞎攪和,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也盡可能不去招惹那位前輩,所以在他的職業生涯裡兩人的交集簡直少的可憐。忽然要找這個視自己為眼中釘的人,他所能做的也就是盡到道義上的責任罷了,現在,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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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翔做夢也沒有想到如今會有人再次提起劉皓的名字。
從在餐廳裡聽見江波濤說出這個名字後他就有些心神不寧,劉皓對他來說簡直是待在嘉世那段時日的代名詞,一提到他,那些回憶便挾著老照片特有的味道襲捲而來,將他毫不留情地淹沒。
知道交換轉會的消息時,孫翔的震驚並不比劉皓和賀銘兩位當事人少,一來是他從越雲到嘉世受盡擁戴,已經很久沒見過如此決絕的事在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上演,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清楚這支隊伍是需要這個副隊的,或者更準確來說──嘉世俱樂部和劉皓的關係是相當緊密的。
不過冷靜下來思考,做為一位職業選手,職業素養還是讓他能夠理解並接受俱樂部的決定,於是他選擇在劉皓離開俱樂部的前一晚攔下對方。那時晚上的訓練已經結束好一段時間,劉皓作為副隊長為了開關訓練室總是最早到最晚離開,即使是最後一天依舊如此。
孫翔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劉皓收拾環境,將一切物品歸位,想關窗的時候遲疑了片刻才回頭問他是不是要加練,孫翔搖搖頭讓他關了窗,自己這才從椅子上起身走向窗邊,在他身旁站定。
「有事?」
劉皓以為孫翔直到最後一刻都會是個恃才傲物的少年,所以他從未想過在走之前第一個對他的離開有所表現的人會是孫翔。但那又如何?所以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手上動作不停,聽上去沒什麼情緒地開口。
孫翔擰起眉,默了幾秒才道,「我挺喜歡你的。」聲音是他自己都沒預料到的乾啞,一句話說成這樣,再普通的辭彙都顯得有韻。
劉皓「啊?」了一聲,心裡那點不耐倒沒有了,只聽孫翔接著說了下去。
「整個俱樂部就屬你對我最好,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話說得誠懇,劉皓卻無言以對,只覺眼前的人蠢上天,他所謂的好,也不過是自己的惺惺作態或職責所在,哪一點稱得上好?或者說他並不明白真正意義上的「好」?想到這裡,劉皓忽然有些同情起孫翔。
於是他不輕不重地回了「謝謝」兩個字,跟著就想離開訓練室。但孫翔不知為何似乎突然開竅懂得看人臉色,竟然抓著他不放,平時意氣風發的眉眼全皺成一塊,拉過劉皓便盯著他看,死命地瞧。
「你到底搞沒搞懂?我說我喜歡你!」
劉皓聽了這話卻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別過頭去,他不習慣和這個毛頭小子距離如此近。
「你搞錯了吧,我對你好你就喜歡我?那到時肖時欽來你豈不是要愛他愛到死?」
「才不會!」孫翔氣得大喊,滿屋子都是他的聲音,聽在劉皓耳裡只讓他覺得整個人暈乎乎的。
「是嗎?看著吧。」
他不想再多說半句話,推開孫翔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之後他們也沒什麼機會說上話了,幾次碰面都只是比賽或者全明星時的驚鴻一瞥,劉皓成為了「呼嘯的副隊」,即使偶爾孫翔還能在他身後找到一點嘉世的尾巴,劉皓卻不願再回到那段過去了。
而他跟肖時欽,相處得也就是融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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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翔在輪迴的日子是忙碌而充實的,只有在些許零碎時間裡他才有空想起劉皓。
某次方明華見他在俱樂部交誼廳發呆,湊過去半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在想人,沒想到孫翔愣了一下還真點頭,驚得平常淡定的方明華差點「咦」出聲。好不容易平復情緒,他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總覺得這個受歡迎的大帥哥處對象似乎處得不怎麼好,一問,孫翔的表情微微垮下,說自己應該是被拒絕了。
方明華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聽見對方低聲說了嘉世兩個字,他一算,都一年前的事了,居然現在還惦記著,到底是因為宅男平常沒機會認識人,還是孫翔真是個純情BOY?
被拒絕沮喪半個月一個月都還算正常,超過一年可就有些需要開導了,方明華身為人夫忍不住想以過來人的經驗勸對方看開點。後來孫翔印象最深刻也唯一記得的話是「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有距離又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他想了想,的確,記憶中劉皓的不好除了太過在意葉修和身形看起來很單薄之外他一概想不起來,對自己的好他卻記得很多,簡直要太多了。
劉皓到呼嘯後,孫翔偶爾能從與唐昊的閒扯裡得知他的近況,不過就算他和唐昊再好,打探的舉動也不會太過明目張膽,他很少過問其他隊伍的事,最多就是一句「你們隊裡還好吧」的問候,接著就隨好友胡侃了。
於是劉皓退役後,孫翔對他便一無所知了,幾年過去,職業生涯的記憶不再那麼鮮豔,劉皓這個名字所鍍上的金才終於開始氧化。
結果回憶隨著江波濤所說的話又被重新取出,打磨,拋光。
劉皓又彷彿好好地站在不遠的前方了,但是孫翔已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想知道他的一切,可偏偏有人要他去打聽劉皓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萬般無奈下,孫翔還是敲了唐昊的QQ,訊息很快就被回覆,唐昊只知道當年他的副隊退役後到某間公司當上班族去了,其他一概不清楚。
孫翔安心了,卻又有些失望,他說不太上來自己究竟是什麼想法。
這時唐昊又來了一條消息。
唐三打:你提我才想到,這兩年隊聚沒看過劉皓出現
一葉之秋:他去過?
唐三打:退役後到最後一個賽季都有來,之後就不見了
唐三打:也不曉得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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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昊的說法經由孫翔轉達給江波濤時周澤楷剛好在場,江波濤點開QQ提示順勢將孫翔的回覆給念了一遍,周澤楷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聽見這樣的答案。
「小周,你早知道了?」江波濤有些奇怪地問。
「嗯。」
「那你怎麼不早說呢?」江波濤苦笑。
「沒問。」周澤楷也笑了。
說我沒問你……江波濤心說我當初不是問大家有沒有線索來著麼!怎麼叫沒問你了?不過他其實也不怎麼在意這事,聳聳肩打算立刻回覆賀銘,一邊就隨口問了句。
「所以劉皓前輩究竟去哪啦?」
「瑞士。」
「原來是去旅行啊。」
「嗯……不算。」
「移民?」江波濤原先飛快打字的手停下來了,他抬起頭看周澤楷,臉上滿是不解。
周澤楷還是搖頭,但只說了「不用」兩個字,卻不肯再透漏更多細節了。江波濤看得出對方是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但內情似乎不便讓外人知曉,直到這時他才覺得整件事有點古怪。
他想了想,最後決定把從唐昊和周澤楷口中得到的資訊都告訴賀銘,至於找不找得到人就全憑他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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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銘沒有想到尋找劉皓居然變成一件頗具難度的事,本來只是出於好奇心的一問,問遍可能會知道的人後得到的卻是意義不明的線索:瑞士、非觀光、周澤楷的「不用」。
其中最令他感到頭痛的就是周澤楷的那句話。不用?到底是指什麼不用?江波濤沒有解釋顯然是沒問出這兩個字的真義,賀銘也就沒有追問,可問題是他更不瞭解周澤楷的思考脈絡,要猜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倘若直接倒推回去,那麼整句話會變成「不用移民」,看上去並沒有明顯的語法錯誤。不用移民,再加上瑞士以及非觀光兩條線索,似乎可以解釋成:劉皓去瑞士並非去旅遊而是要做某件事,而想達成這件事並不需要瑞士的公民資格?
賀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打開瀏覽器搜尋瑞士特色,在某個百科網站的瑞士條目下仔細看起了所有子分類的標題,一一剔除旅遊相關的項目後有一個條目吸引了他的注意。
瑞士安樂死議題。
賀銘接觸過許多諮商的人,安樂死的話題難免提起,也多少和他所學相關,此刻看到很難不多在上頭停留幾秒,接著他記起最初想到劉皓的原委。
「憂鬱症和躁鬱症不正是常和安樂死話題做連結的病症麼!」他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隨即又否定自己。「不對啊,誰說他就是去安樂死的,職業病真是……」
嘴上雖然這麼說,賀銘卻越來越沒底氣,他一想到周澤楷話裡劉皓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就越發覺得自己可能猜對了。
「可他是劉皓啊?當初在嘉世的時候見他也……」
事情發展太過離奇,一面自我說服不可能,賀銘說著說著卻突然噤了聲。他想起並不是所有的患者都會大聲嚷嚷自己生病了想博取同情或得到關心,有些人會採取相反的舉動,將生病的事完全藏起不讓任何人知道,深怕被施予同情或投以異樣眼光。假設劉皓真的得了憂鬱症或躁鬱症,他會採取哪一種行動,賀銘完全可以想見。
眼見不一定為憑啊。誰說你沒看見事情就不存在呢?此刻賀銘深刻體認到自己和劉皓確實相當陌生。
然而有一件事是眼見為憑的,只要見到劉皓,就能夠肯定他還活著。
賀銘還是買了單程機票飛往他職業生涯未曾有過機會踏上的國度,在知名的安樂死診所附近打聽一位東方人的下落,最終鎩羽而歸。他抱著一絲希望回到H市,卻在機場攔出租車時發現自己並不曉得要上哪找劉皓,被師傅催促著報上路名只得尷尬地說了嘉世俱樂部,話還沒說完就想起這已經不是那個說嘉世人人都曉得的時代,連忙改口說了老嘉世俱樂部的地址,但他甚至連現在那裡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最後他在一間超市門口下了車,望著嶄新的建築他心裡不禁有些感傷,他的少年時期都交代在這了,如今半點痕跡也沒留下。倒是對面的興欣網吧還屹立不搖,那時肉刺般的存在,現在看起來卻顯得親切可愛,實在諷刺。
賀銘苦笑著搖搖頭,轉身想走,沒想到卻被人從後頭給叫住。
「賀銘?」
聲音聽著耳熟,可他一時半刻想不出是誰,回過頭才發現叫他的人竟然是正走過來的葉修,一身休閒裝扮,手裡還拿了兩束花。
「好久不見,回H市探親啊?」葉修變的不多,人看上去比還在嘉世時精神許多,其他地方倒是一如既往。
「……我來找劉皓,順便回來走走。」賀銘頗有些尷尬地道。
「那正好,我也要去看朋友,順路,不介意一起走吧?」葉修一面講話,伸手就招了一輛車,賀銘混亂地點了點頭,想著到目的地再隨便轉轉便上了車,也沒怎麼注意葉修報了什麼地點。
到他回過神來,車已經在一處公墓前停妥了,葉修神色如常地付錢下車,賀銘心裡頓時一片涼意,不是怕的,是難受的。
他不知道究竟跟在葉修身後走了多遠,只知道時間並不長,葉修便在一塊石刻的墓碑前停下腳步,塞了其中一束花到他懷裡。
「新墳區比較近,看你什麼東西也沒帶,這花本來就是給劉皓的,你拿著吧。我朋友在比較裡面,先走啦。」
葉修拍拍石碑,說了句「有人來看你不錯吧」,再朝賀銘隨興揮了下手,很快便離開了。
賀銘捧著那束素色的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深呼吸幾次後他才鄭重其事地將花輕輕放在墓碑前,低聲念出上頭刻的名字。
「劉皓,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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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在賀銘看來真就是隊長的範兒,穩穩的,獨挑大樑的。對於這麼一個人,他其實沒什麼個人情緒,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有不起,但真沒那個必要,他打心裡這麼覺得,沒那個必要。
鬥神像是一個指標,而他本人也和著那個神字,眼光落在更遠的地方,早幾年接觸榮耀的人不會不了解這個人是什麼樣的存在。
葉修之於劉皓究竟具有什麼樣的意義並不難猜。
所以自始至終,賀銘看著劉皓在自己面前叨叨絮絮隊伍和俱樂部的問題時總在心裡搖頭嘆息,因為到頭來對方終究向著他心裡隊長的理想前進。
回程賀銘還是和葉修一起走的,他本來有些意外對方竟是知情者,一問才知道葉修只是在前一年掃墓經過時恰好瞥見眼熟的名字,仔細一看發現確實是自己所認識的人,今年才特意多帶一束花來。
聞言他不禁有些感慨,劉皓生前最在意的就是葉修,沒想到過世之後他們依然糾纏不清。曾經劉皓想把一切最好的展現給對方,葉修絲毫不為所動,現在他想隱瞞的,卻反被看見了。
賀銘忍不住想,直到最後終於得到葉修的關注,對於始終看著他的劉皓而言,是否也能算得上是幸福的一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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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期的感情不錯,時不時就是約吃飯約唱K,直到所有人都從一線退下來後這個習慣也不曾改變。聚歸聚,愛玩的人和喜歡靜態活動的人卻常是一個包廂兩頭坐著的,劉皓不可能同方銳他們瞎鬧,周澤楷又不說話,兩個人自然湊在一塊喝飲料,期間難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周澤楷是很好的聽眾,具備常識又不怎麼發言,個性也不錯,劉皓對這個談話對象很是滿意,有時話不自覺地就會多說,剛開始心裡覺得怪,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結果他哪個隊的人都沒混熟,反倒是周澤楷這個意想不到的人知道最多他的事。如果說五期和他是比較熟的朋友,那麼周澤楷可能是全聯盟最了解劉皓的人了。
賀銘從公墓回來後私下找過周澤楷,周澤楷知道他已經找到劉皓後先是一揚眉,慢條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才開口回答問題。
「他很痛苦。」知道對方並不如江波濤能夠快速理解自己的話,周澤楷盡可能把話說清。
他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地比較,職業生涯如此,成為上班族後依然如此。選擇喜歡的事情作為職業是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事,但卻忽略了人外有人的事實,當擅長且喜歡的事成為壓力,痛苦是加倍的,可他沒有做得更好的事了。
生活索然無味,除了榮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當再無法從榮耀中找到自己的價值,生命成為折磨。
超過負荷的痛苦,必須透過學會忽視與不在乎才能減輕心理上的負擔,久而久之甚至說服了自己,變得什麼也不在意,再也沒有任何事能真正進到內心。經年累月地積累,心裡的空白巨大而難以忽略,讓他驚慌地想躲卻無處可逃,最後只好選擇一勞永逸的解。
賀銘聽完周澤楷的陳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遙遠的記憶復甦,他忽然想起在雷霆的那一年曾看見劉皓早飯後吞了幾顆藥,那時他簡單說了句感冒了要好好休息,劉皓嗯了下,謝過他的關心就到訓練室去了。他當時沒有在意,後來也不曾再看見對方吃藥,現在想想,那黃綠色的膠囊不正是他最熟悉的Fluoxetine嗎。
「兩三顆的百憂解,看來當時已經就診一段時間了吧。」賀銘喃喃自語。
周澤楷聽見他的自言自語卻沒有開口,他並不清楚這方面的事,然而他的沉默卻讓賀銘以為是默認,心裡不禁有些苦澀。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逝者已矣。
盯著對面的人表情細微的變化,周澤楷總覺得嗅出了點未曾知曉的信息,但他知道現在了解再多也沒有意義了。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話他說不出來,於是等到咖啡轉涼,他便起身離開了。
咖啡店外雨細細密密地下著,有點困擾人卻驅散了初夏的燠熱,周澤楷沒有撐傘,就頂著這濕潤的空氣走了好一段路。
H市的梅雨,實在像極了已經不在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