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的對,他真的是個孽徒。
那傢伙真的是個笨蛋。
要真比較起來,其實除了上頭的雙胞胎之外,他和靛紫幾乎是在相同時間入了門的,十天半個月的航程實在算不上是多長的日子,何況師傅救起跳海的他後就一直昏睡直到快靠岸才漸漸醒轉,所以他和上岸後不久便入了門的靛紫,真可說是同時間入了白派的。
那個傢伙眼裡的狂氣是毫不掩藏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就像是刺蝟,頂著滿身的尖刺就是想保護些什麼,而那些什麼,之於那時的他而言一點意義也無。
要他說的話,在他眼裡,對方就像笨蛋一樣。
彆扭的表達自己的心情,彆扭的關心著身邊的人。
當他好不容易從安平治病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幾天未歸的人在被逮住揍了一頓後才悄聲的鑽到他的身邊,有一點急迫卻又壓抑著不想被人看出來,靛紫將幾顆奇異的果實摁在他的手心哩,說那是可以治喉嚨的,還要他唱首曲子給他大爺聽。
那時他才真正對這個看起來像匹脫韁野馬的人有些改觀,也許是,溫情……什麼的吧。
至少眼界要比天高,胸襟要比海寬,手掌要夠溫暖。他記得這是當時的他開出的條件。
他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對方驚愕比著師傅的表情,那是在此之前狂傲的他所不曾露出的、也讓他有點驚奇的表情。
所以他給了一個就連自己也不明就理的鼓勵的笑容。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是真的覺得有些奇怪的,怎麼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男人看起來明明就是道士,其中的雙胞胎兄弟也是師傅師傅的喊著,這樣的組合裡卻有一個漂亮的女孩跟著。
即使被揍到地上,他也不改本性的逞著口舌之快,故作瀟灑,順便向那個漂亮的女孩搭訕,一開口就是美人。
結果入了門派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對方確實是個美人,聲音更是比他所見過的女子都要好聽的太多,但他卻不是女人,而是他理當稱呼「師兄」的存在。
興許是他本身就不是太在乎所謂的常態以及其他人的目光,待最初的震驚之後他便欣然接受了。
在幾乎是要被稱為和尚門派的這裡,生活中有枝花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橙朱在他看來就像公主一樣,細皮嫩肉的,即使是在道觀裡的生活也是那麼優雅,嘴邊的笑永遠都那麼好看,心思細膩處事圓滑。
反觀他自己,活脫脫一個倭寇,地痞味不管在道觀裡幾年都洗不掉,當然,這多半和他沒什麼心想去改有著絕大多數的關係。但他決計是無法做到像他那樣子的圓滑的,他是倭寇來的,他也不否認自己是個殘酷的人──更甚至他還能大方坦承──所以他說的話尖銳,就連好意也得拐七八個彎。
對他而言橙朱是除了師傅之外比任何人都要難以觸及的人,他們是幾乎相反的存在。
卻也正因如此,他無法不被吸引,深深的吸引。
當他回過神來,已經停不下來了,師傅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孽徒。
他們睡的是大通舖,這點是在黃穗用鼻子哼聲,說他們都多大了還老要和師傅擠時就已經定下的事,基本上每個人的位置並沒有固定,但大夥總會睡在同一個位置上,久了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橙朱本來是想睡在最外邊的,但自他生了那一場大病之後靛紫就一直將這事往心上去,於是道觀落成入厝的第一晚他就搶了最外頭的位置躺了就睡。
看上去是這樣沒錯,但他其實也只是閉著眼休息罷了。心裡亂糟糟的,他睡不著。
過了好一會兒,其他師兄弟們才陸陸續續進了房間。黃穗因為傻並所以被雙胞胎師兄連哄帶騙的往最裡頭帶,而他們也在黃穗睡著後順勢躺下。之後,是一個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的人走到他身旁餘下的位置,一陣細碎的布料摩擦聲之後那人也跟著躺下,和靛紫大概隔了半米的距離。
靛紫知道睡在他旁邊的人是誰,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速度愈來愈快,停不下來。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整間通舖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靛紫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
他睡不著。
耳邊傳來的淺聲呼吸讓他無法專注在睡眠上,忍不住側過頭偷偷往對方瞧,他這才發現橙朱的臉是面向著自己的。今晚適逢十五,月亮又大又圓,灑了滿室朦朧的銀輝,在這片柔和的光下,他能清楚的看見長長的睫毛掩住平時那雙靈動的眸子,柔順的烏絲散落在他身邊,微啟的唇閃著晶瑩的光澤。一切美的像幅畫。
靛紫幾乎要看呆了。橙朱平時活潑聰穎的樣子固然很美,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就連靜靜睡著的模樣都能如此令人怦然心動。
他悄悄撐起身子,往對方靠過去一些,想看的更仔細一些。
望著熟睡著的人,他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不盯著那雙泛著光澤的唇。
只一失神,他便俯下身吻了上去,小心地甚至連呼吸都屏住,深怕吵醒了睡著的美人。
回過神,靛紫立即連耳根子都發熱了起來,平時的風流完全消失無蹤,有的只是一個正因情竇初開而不知所措的男孩。他故作鎮定的悄聲退回原位,而後撩起門簾,一眨眼就沒了身影。
聽著聲音漸漸走遠,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滿室靜寂的通舖房間裡睜了開,似是思索了一會兒,他側頭看往對方離去的方向,再望了望窗外的圓月,和了衣裳輕聲出了房間。
靛紫在出了道觀後借力牆壁,幾布便躍上了鋪著磚瓦的屋頂。秋天的風不斷拍打著他的雙頰,這才讓他臉上久久未散的熱度好不容易降下一些。
他隨意揀了個位子就坐下,抬眼望著不遠處的農田,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想如何才能讓這一季的收穫更好,然而他從來就不是種田的料,想半天也生不出點東西,心思反而更加不受控的往方才的事去。
他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非常狼狽地。
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那樣子的事?為什麼要逃?問題不斷撞擊他的腦袋,發出了沉重的悶響。
混亂讓他沒察覺到有人走近,直到對方出聲他才猛然回過神。
「睡不著嗎?」只手攏著單薄的內衣,橙朱微笑著問。
「……對。……你怎麼在這裡?」
「我也睡不著,因為月亮太亮了。」邊說著,橙朱攬起衣襬就要坐下,靛紫卻先一步拉住他,另一手在他邊上的屋瓦拍了拍才放開對方。
「謝謝。」綻開漂亮的笑,坐下後橙朱一手支著下頷,偏頭看著靛紫。
沉默讓本就心煩意亂的靛紫幾乎要喘不過氣。
「吶、為什麼要逃走?」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橙朱,一開口就讓靛紫渾身僵直。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沒有開口。
「白派禁女色。」仰起頭望向高掛天頂的明月,橙朱幽幽地說。
聞言靛紫只給了一個哼聲
「我派也禁男色。」
「我才不在乎那些。」稍微揚起頭,他倔將地說道。
「我想也是。」橙朱笑了。「我也不太在乎。」
愣了一下,靛紫才要回過頭,眼前出現的卻是放大的漂亮臉孔,唇上立時傳來溫軟的觸感。
幾秒後橙朱輕輕退開,食指擺在嘴邊,比了個噓聲的手勢。一雙美目笑彎,眸子裡盈滿流轉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