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年】
杭州的冬天有一半是乾的,一半是溼的,黑眼鏡覺得很冤枉,明明他就挑了前半冬來卻還是給他碰上了個雨天。他撐著路邊買來的塑膠傘走在路上,一邊哼著小調,看上去倒也不是特別在意這濕淋淋的天氣。
再轉過一個彎就能看見吳邪的店鋪,他在巷口停下腳步,感覺到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是他熟悉的腳步聲,算準兩人打上照面的瞬間他抬頭露齒一笑。
「真巧啊,這不是花兒爺嗎?」
解雨臣沒想到會在這時碰上對方,但也不是特別意外,畢竟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黑眼鏡出現在這附近,只是他們從沒有正面碰頭。對方的目的很明顯,就和自己一樣,這個人也是來找吳邪的。
他客套地笑了,說出口的話直接而尖銳,「你們師徒感情還真是好。」
「哎,有緣千里來相會囉。」黑眼鏡哪裡沒聽出他話裡帶的刺,但那無關緊要。
解雨臣話說完就想走,畢竟他們也不是需要客套幾句的交情,多講下去只會讓自己更難堪,這點認知他還是有的。然而對方見他欲繼續前進,竟稍微放大了點音量對著自己的背影道,「你太死心眼了,解雨臣。」
他沒有回頭,因為類似的話從對方口中聽了太多遍,就是不想懂也懂了,所以更加不想多看到那人哪怕只是一眼。他不想要一個死人。
解雨臣以為至少在這一點上吳邪會持和他相同的意見,當初才會安排黑眼鏡指導他體術,可沒想到他大錯特錯,以為自己碰不上,別人就不會日久生情。
黑眼鏡走到小古董鋪門口時吳邪已經等在那裡,他收了傘靠牆擺好後便熟門熟路地往裏頭走,隨意挑了個位置就坐下,這時空間裡還隱約嗅得到碧螺春的殘香。
「見到小花了?」
黑眼鏡不承認但也沒反駁,只是裝模作樣地吆喝了一聲「上鐵觀音!」,把別人家當茶樓的結果無非是收到一雙白眼。
他看著吳邪一邊嫌自己浪費還是動手泡了鐵觀音忍不住勾起滿意的笑,覺得自己總算還是有些立場在。他不喝碧螺春是因為不想分享那兩人的回憶,那不是他能介入的領域。
吳邪泡完茶後也不理他,拿了東西來又繼續比對手上拓片的內容,偶爾才起身添個水。
黑眼鏡看著吳邪專注於拓片的翻譯與鑑定,一面想起方才與解雨臣碰頭的情景,其實他真沒打算那樣刺激對方的,嚴格上來講他在往吳邪家過來的路上心裏一直暗自祈禱不要和解雨臣碰上,不過俗話說愈不希望碰上的事愈會碰上說的還真是一點也沒錯,平常想見還不一定見得到的人在這種時候偏偏就會遇上。黑眼鏡原先是和吳邪約了兩天後在北京見面,但他本就打著要先一步下來找人的主意,所以才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杭州。至於解雨臣,他是前一晚才知道對方臨時要南下,他會來找吳邪是可想而知的事,唯一不確定的只有確切時間,倘若真碰上了也是必無可避。結果就是他們三個注定攪和在一起,差只差在他沒有在解雨臣還在的時候就進屋,當然,他也不是那麼冒失的人。
兩人相對無語就這樣到了傍晚,吳邪停下手中的作業覺得是時候準備晚飯了。他雖然不是特別排斥外食的人,大男人獨居總得拿得出幾道家常菜,且下雨天總讓人提不起興致出門,於是索性將東西一收招呼始終盯著自己瞧的人上樓。
黑眼鏡是第一次見吳邪下廚,對方平時雖然笨手笨腳的,煮起菜來倒還有幾分架式,這不禁讓他嘖嘖稱奇。吳邪對於這些欠抽的發言基本也已經練成無視的心理素質,所以連白眼都懶得給了,最多以一盤竹筍炒肉絲砰的一聲上桌來聊表情緒也就作罷。
兩人畢竟相處慣了,用餐期間一路扯皮,談話內容不著邊際,直到洗完澡坐在床上吳邪才想起自己還沒問的問題。
「說到底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別跟小爺我說真的只是來蹭飯吃的。」
他就奇怪過幾天他就會北上找人了,對方做什麼這麼大費周章地先一步下來找他,又不是小女孩剛交男朋友成天就想膩在一塊兒。
黑眼鏡咧嘴笑了起來,說那是因為難得有人能一起過節又正好沒活兒要幹,大好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跟著就伸手攬過吳邪的肩膀,還親暱地把臉湊過去。
吳邪對他這些小動作已經習慣了,只是黑眼鏡的話還是讓他有些侷促,於是就問,「你都對你的對象說這麼肉麻兮兮的話麼?」
「幹這行要找對象很難的,最多419。」
「419?」
黑眼鏡轉過來看他,刻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句「For one night」,發音很漂亮,咬字也清晰,就是喉音令吳邪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喝過洋墨水也別秀你的英文,老子聽了就不爽。」他推開對方的臉,很難得地沒真正被撩撥到恍神,只是反覆想著方才的對話。
黑眼鏡見他若有所思也不執意繼續下去,於是起身熄了燈。少了照明後他的視覺才清晰起來,吳邪正準備躺下的臉上已經沒有原先略顯複雜的表情,他稍微鬆了口氣,鑽進被子裡後一把將對方摟進懷裡。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吳邪明顯一愣,但也沒多抵抗,逕自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道了句晚安就沉沉入睡。
這就是令自己深深著迷的屬於人的溫度啊……黑眼鏡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了一下,然後默默祈禱吳邪能就這麼鈍感下去,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來的幸福,雖然可能已經有點來不及了。
其實按黑眼鏡的意思他們大可以就直接在杭州過年,但是隔天他們還是依照原定計畫往北京出發,去黑眼鏡家倒是其次,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吳邪已經答應過解雨臣會登門拜訪。
吳邪好歹在黑眼鏡手下學習過,對他家附近能說得上熟,於是黑眼鏡這次特意挑了條對方肯定沒走過的路走,就想讓他有點新鮮感。他們不趕時間所以走得很慢,基本就當在散步,經過一個小廣場時吳邪忍不住停下腳步,因為地上畫了標示東南西北的十字,他看著就覺得有些矯情,不曉得畫在這裡究竟是什麼用意,又要給誰看。
「既然都有這個了,要不你說說你家是在哪個方向啊?」吳邪這麼說著就看向了帶路的人。
「這就得看你指的是哪了,如果是我們的目的地的話就是往東。」黑眼鏡隨手比了個方向,但卻往另一頭看去,吳邪又看了看腳下的方向標,發現他看的是西北。
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應該過問,就像他也會有不想被提起的事,於是也就不在這件事上糾纏,而是催促對方趕緊帶路。
他們到北京的時間並不早,而黑眼鏡住的地方嚴格說起來雖然不是太偏僻,但是對於沒有代步工具的人來說,要到攔得到車的大馬路上,那距離還是會讓人覺得自己活像是個殘障,深知這一點的吳邪始終打著過一天再去找解雨臣的打算。他沒和黑眼鏡說過這件事,但是晚餐一邊吃著對方做的青椒肉絲炒飯時他提起隔天要去找解雨臣那人也沒多大反應,顯然也是早早就料到了。
吳邪一方面在心裡覺得愧疚,可他其實沒做錯半件事,就是覺得不舒坦。本來以為黑眼鏡之後會藉口吃醋什麼的鬧得他一夜不得安寧,結果對方卻安分得很,最多和往常一樣吃點豆腐就作罷。他雖然覺得奇怪,到底還是覺得這種事由自己開口怪令人不好意思的,於是也就不再多做他想。
隔天一早吳邪吃過對方準備的早餐後就準備要出門,黑眼鏡在他離開前拉住他,本來是想給對方一個kiss goodbye,但後來想想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只抬手幫他理了下領子又交待了句注意安全就看著吳邪的身影愈走愈遠。
吳邪畢竟是去看解雨臣的,他想。他們總還是得公平一點。
黑眼鏡和解雨臣認識得很早,當時具體來說是什麼情況他已經記不清了,畢竟最初對於這樣一個年輕的當家他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只是覺得能力好又年紀輕這幾點特別難得才稍微記了下名字和長相,到他真正開始對這個人感興趣是在吳邪和解雨臣打上照面後。
解雨臣是演戲過來的人,表面功夫做得一流自然不必說,但是只要是眼睛毒一點又對他的熟人圈有些了解的人,很快就能看出他待吳邪特別不一般,再稍做點聯想,他對於這個人抱的是什麼心思一目瞭然。解雨臣這個人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他面對吳邪時的態度和平時有落差,就他所知,鼎鼎大名的花兒爺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角色,即使他偶爾強硬點對吳邪說話,到頭來還是幫他把局都設得妥妥的,黑眼鏡管他那樣叫自虐。
原先他就覺得看吳邪追著張起靈跑時後頭還跟著個解雨臣忒有趣,所以當時解雨臣找他來指點吳邪他也就答應了下來,現在想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後悔。直接和吳邪相處的結果就是知道了很多他的想法,有對解雨臣的,也有對張起靈的。其實吳邪並不是什麼都對他講,只是除了言語,從他的一些行為和表現都能推知一二,偶爾解雨臣或者霍秀秀來的時候就更明顯了。
人知道的東西多了,想法也就會跟著多起來,黑眼鏡覺得自己就是切身地在實踐這句話的意涵。從新月飯店到後來的四川和廣西,很多事情在表象之下的深層內容一一浮現,他跟著吳三省當然知道張家的事仍持續在推進,包括之後的發展,甚至有些已經是能預期或早有安排的。回頭來看這兩個發小黑眼鏡登時就覺得真是一段虐身虐心的關係,然而與此同時他也曉得自己開始會覺得虐就表示他把自個兒也搭進去了。
他們兩個對他而言是一個整體,沒有喜歡誰多一點,這點大概是由於出發點本來就有點問題,讓他顯得格外貪心。他和吳邪後來走在一起這件事情真要說起來是被動選擇的結果,不是他選擇了吳邪,而是解雨臣不願意選擇他,而吳邪又正好開竅,如此而已。黑眼鏡不曉得解雨臣是怎麼看自己的,至少他對對方還是挺尊重,也沒什麼情敵意識,一方面是先來後到,另一方面是他從沒想過要為難他。他們三個的關係要說複雜其實也不複雜,因為無論是解雨臣還是他自己都不會有所動作,所以選擇權在吳邪手中,他說一就絕不會是二。
■
解雨臣為吳邪開門時一身輕便,可他的心情一點也愉快不起來,對方的到來固然是件值得他高興的事,但是單看拜訪時間他就知道自己只是吳邪北京之行的一個行程,而非目的地。對方要從杭州來找他,抵達時間依他的性子絕不可能是現在的一大清早,而王胖子人在廣西,說明了前一晚吳邪在黑眼鏡那裡,當然,也不可能只這麼一晚。
他始終很難去和誰計較,無論是張起靈還是黑眼鏡,一個人擁有的時間太漫長,另一個則是特別的短,何況感情這種事本就勉強不來,所以他也只是堅持著自己所能堅持的而已,誰也無法責怪誰。
解雨臣見到吳邪的空白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的時間,接著他就堆起笑容招待他的客人,一邊順手接過對方手裡的禮盒。吳邪看他表情不自然不免想起前一晚他和黑眼鏡提起自己今天要來找解雨臣的事,鬼使神差地,他就問了一句。
「小花,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
「對。」解雨臣連一秒的遲疑都沒有就做出回答,甚至往屋內走的腳步頓也沒頓一下。
「那我招人喜歡嗎?」吳邪又問。
這時解雨臣恰好走到櫃子前,把禮盒放上櫃面上後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提問的人一眼。
「……你不要問我,問我不準。」
■
黑眼鏡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不夠自私的人,明明自己的時間已經不足以像解雨臣這樣用來等待,而應該要及時行樂,他卻仍舊在這裡牽掛一些自己參與不了但已經能預料到的事情。他看向面西的窗戶,知道自己早晚要回去。
天色很陰,似要降雨。
「早知道就讓他帶把傘了。」
杭州的冬天有一半是乾的,一半是溼的,黑眼鏡覺得很冤枉,明明他就挑了前半冬來卻還是給他碰上了個雨天。他撐著路邊買來的塑膠傘走在路上,一邊哼著小調,看上去倒也不是特別在意這濕淋淋的天氣。
再轉過一個彎就能看見吳邪的店鋪,他在巷口停下腳步,感覺到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是他熟悉的腳步聲,算準兩人打上照面的瞬間他抬頭露齒一笑。
「真巧啊,這不是花兒爺嗎?」
解雨臣沒想到會在這時碰上對方,但也不是特別意外,畢竟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黑眼鏡出現在這附近,只是他們從沒有正面碰頭。對方的目的很明顯,就和自己一樣,這個人也是來找吳邪的。
他客套地笑了,說出口的話直接而尖銳,「你們師徒感情還真是好。」
「哎,有緣千里來相會囉。」黑眼鏡哪裡沒聽出他話裡帶的刺,但那無關緊要。
解雨臣話說完就想走,畢竟他們也不是需要客套幾句的交情,多講下去只會讓自己更難堪,這點認知他還是有的。然而對方見他欲繼續前進,竟稍微放大了點音量對著自己的背影道,「你太死心眼了,解雨臣。」
他沒有回頭,因為類似的話從對方口中聽了太多遍,就是不想懂也懂了,所以更加不想多看到那人哪怕只是一眼。他不想要一個死人。
解雨臣以為至少在這一點上吳邪會持和他相同的意見,當初才會安排黑眼鏡指導他體術,可沒想到他大錯特錯,以為自己碰不上,別人就不會日久生情。
黑眼鏡走到小古董鋪門口時吳邪已經等在那裡,他收了傘靠牆擺好後便熟門熟路地往裏頭走,隨意挑了個位置就坐下,這時空間裡還隱約嗅得到碧螺春的殘香。
「見到小花了?」
黑眼鏡不承認但也沒反駁,只是裝模作樣地吆喝了一聲「上鐵觀音!」,把別人家當茶樓的結果無非是收到一雙白眼。
他看著吳邪一邊嫌自己浪費還是動手泡了鐵觀音忍不住勾起滿意的笑,覺得自己總算還是有些立場在。他不喝碧螺春是因為不想分享那兩人的回憶,那不是他能介入的領域。
吳邪泡完茶後也不理他,拿了東西來又繼續比對手上拓片的內容,偶爾才起身添個水。
黑眼鏡看著吳邪專注於拓片的翻譯與鑑定,一面想起方才與解雨臣碰頭的情景,其實他真沒打算那樣刺激對方的,嚴格上來講他在往吳邪家過來的路上心裏一直暗自祈禱不要和解雨臣碰上,不過俗話說愈不希望碰上的事愈會碰上說的還真是一點也沒錯,平常想見還不一定見得到的人在這種時候偏偏就會遇上。黑眼鏡原先是和吳邪約了兩天後在北京見面,但他本就打著要先一步下來找人的主意,所以才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杭州。至於解雨臣,他是前一晚才知道對方臨時要南下,他會來找吳邪是可想而知的事,唯一不確定的只有確切時間,倘若真碰上了也是必無可避。結果就是他們三個注定攪和在一起,差只差在他沒有在解雨臣還在的時候就進屋,當然,他也不是那麼冒失的人。
兩人相對無語就這樣到了傍晚,吳邪停下手中的作業覺得是時候準備晚飯了。他雖然不是特別排斥外食的人,大男人獨居總得拿得出幾道家常菜,且下雨天總讓人提不起興致出門,於是索性將東西一收招呼始終盯著自己瞧的人上樓。
黑眼鏡是第一次見吳邪下廚,對方平時雖然笨手笨腳的,煮起菜來倒還有幾分架式,這不禁讓他嘖嘖稱奇。吳邪對於這些欠抽的發言基本也已經練成無視的心理素質,所以連白眼都懶得給了,最多以一盤竹筍炒肉絲砰的一聲上桌來聊表情緒也就作罷。
兩人畢竟相處慣了,用餐期間一路扯皮,談話內容不著邊際,直到洗完澡坐在床上吳邪才想起自己還沒問的問題。
「說到底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別跟小爺我說真的只是來蹭飯吃的。」
他就奇怪過幾天他就會北上找人了,對方做什麼這麼大費周章地先一步下來找他,又不是小女孩剛交男朋友成天就想膩在一塊兒。
黑眼鏡咧嘴笑了起來,說那是因為難得有人能一起過節又正好沒活兒要幹,大好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跟著就伸手攬過吳邪的肩膀,還親暱地把臉湊過去。
吳邪對他這些小動作已經習慣了,只是黑眼鏡的話還是讓他有些侷促,於是就問,「你都對你的對象說這麼肉麻兮兮的話麼?」
「幹這行要找對象很難的,最多419。」
「419?」
黑眼鏡轉過來看他,刻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句「For one night」,發音很漂亮,咬字也清晰,就是喉音令吳邪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喝過洋墨水也別秀你的英文,老子聽了就不爽。」他推開對方的臉,很難得地沒真正被撩撥到恍神,只是反覆想著方才的對話。
黑眼鏡見他若有所思也不執意繼續下去,於是起身熄了燈。少了照明後他的視覺才清晰起來,吳邪正準備躺下的臉上已經沒有原先略顯複雜的表情,他稍微鬆了口氣,鑽進被子裡後一把將對方摟進懷裡。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吳邪明顯一愣,但也沒多抵抗,逕自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道了句晚安就沉沉入睡。
這就是令自己深深著迷的屬於人的溫度啊……黑眼鏡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了一下,然後默默祈禱吳邪能就這麼鈍感下去,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來的幸福,雖然可能已經有點來不及了。
其實按黑眼鏡的意思他們大可以就直接在杭州過年,但是隔天他們還是依照原定計畫往北京出發,去黑眼鏡家倒是其次,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吳邪已經答應過解雨臣會登門拜訪。
吳邪好歹在黑眼鏡手下學習過,對他家附近能說得上熟,於是黑眼鏡這次特意挑了條對方肯定沒走過的路走,就想讓他有點新鮮感。他們不趕時間所以走得很慢,基本就當在散步,經過一個小廣場時吳邪忍不住停下腳步,因為地上畫了標示東南西北的十字,他看著就覺得有些矯情,不曉得畫在這裡究竟是什麼用意,又要給誰看。
「既然都有這個了,要不你說說你家是在哪個方向啊?」吳邪這麼說著就看向了帶路的人。
「這就得看你指的是哪了,如果是我們的目的地的話就是往東。」黑眼鏡隨手比了個方向,但卻往另一頭看去,吳邪又看了看腳下的方向標,發現他看的是西北。
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應該過問,就像他也會有不想被提起的事,於是也就不在這件事上糾纏,而是催促對方趕緊帶路。
他們到北京的時間並不早,而黑眼鏡住的地方嚴格說起來雖然不是太偏僻,但是對於沒有代步工具的人來說,要到攔得到車的大馬路上,那距離還是會讓人覺得自己活像是個殘障,深知這一點的吳邪始終打著過一天再去找解雨臣的打算。他沒和黑眼鏡說過這件事,但是晚餐一邊吃著對方做的青椒肉絲炒飯時他提起隔天要去找解雨臣那人也沒多大反應,顯然也是早早就料到了。
吳邪一方面在心裡覺得愧疚,可他其實沒做錯半件事,就是覺得不舒坦。本來以為黑眼鏡之後會藉口吃醋什麼的鬧得他一夜不得安寧,結果對方卻安分得很,最多和往常一樣吃點豆腐就作罷。他雖然覺得奇怪,到底還是覺得這種事由自己開口怪令人不好意思的,於是也就不再多做他想。
隔天一早吳邪吃過對方準備的早餐後就準備要出門,黑眼鏡在他離開前拉住他,本來是想給對方一個kiss goodbye,但後來想想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只抬手幫他理了下領子又交待了句注意安全就看著吳邪的身影愈走愈遠。
吳邪畢竟是去看解雨臣的,他想。他們總還是得公平一點。
黑眼鏡和解雨臣認識得很早,當時具體來說是什麼情況他已經記不清了,畢竟最初對於這樣一個年輕的當家他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只是覺得能力好又年紀輕這幾點特別難得才稍微記了下名字和長相,到他真正開始對這個人感興趣是在吳邪和解雨臣打上照面後。
解雨臣是演戲過來的人,表面功夫做得一流自然不必說,但是只要是眼睛毒一點又對他的熟人圈有些了解的人,很快就能看出他待吳邪特別不一般,再稍做點聯想,他對於這個人抱的是什麼心思一目瞭然。解雨臣這個人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他面對吳邪時的態度和平時有落差,就他所知,鼎鼎大名的花兒爺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角色,即使他偶爾強硬點對吳邪說話,到頭來還是幫他把局都設得妥妥的,黑眼鏡管他那樣叫自虐。
原先他就覺得看吳邪追著張起靈跑時後頭還跟著個解雨臣忒有趣,所以當時解雨臣找他來指點吳邪他也就答應了下來,現在想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後悔。直接和吳邪相處的結果就是知道了很多他的想法,有對解雨臣的,也有對張起靈的。其實吳邪並不是什麼都對他講,只是除了言語,從他的一些行為和表現都能推知一二,偶爾解雨臣或者霍秀秀來的時候就更明顯了。
人知道的東西多了,想法也就會跟著多起來,黑眼鏡覺得自己就是切身地在實踐這句話的意涵。從新月飯店到後來的四川和廣西,很多事情在表象之下的深層內容一一浮現,他跟著吳三省當然知道張家的事仍持續在推進,包括之後的發展,甚至有些已經是能預期或早有安排的。回頭來看這兩個發小黑眼鏡登時就覺得真是一段虐身虐心的關係,然而與此同時他也曉得自己開始會覺得虐就表示他把自個兒也搭進去了。
他們兩個對他而言是一個整體,沒有喜歡誰多一點,這點大概是由於出發點本來就有點問題,讓他顯得格外貪心。他和吳邪後來走在一起這件事情真要說起來是被動選擇的結果,不是他選擇了吳邪,而是解雨臣不願意選擇他,而吳邪又正好開竅,如此而已。黑眼鏡不曉得解雨臣是怎麼看自己的,至少他對對方還是挺尊重,也沒什麼情敵意識,一方面是先來後到,另一方面是他從沒想過要為難他。他們三個的關係要說複雜其實也不複雜,因為無論是解雨臣還是他自己都不會有所動作,所以選擇權在吳邪手中,他說一就絕不會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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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為吳邪開門時一身輕便,可他的心情一點也愉快不起來,對方的到來固然是件值得他高興的事,但是單看拜訪時間他就知道自己只是吳邪北京之行的一個行程,而非目的地。對方要從杭州來找他,抵達時間依他的性子絕不可能是現在的一大清早,而王胖子人在廣西,說明了前一晚吳邪在黑眼鏡那裡,當然,也不可能只這麼一晚。
他始終很難去和誰計較,無論是張起靈還是黑眼鏡,一個人擁有的時間太漫長,另一個則是特別的短,何況感情這種事本就勉強不來,所以他也只是堅持著自己所能堅持的而已,誰也無法責怪誰。
解雨臣見到吳邪的空白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的時間,接著他就堆起笑容招待他的客人,一邊順手接過對方手裡的禮盒。吳邪看他表情不自然不免想起前一晚他和黑眼鏡提起自己今天要來找解雨臣的事,鬼使神差地,他就問了一句。
「小花,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
「對。」解雨臣連一秒的遲疑都沒有就做出回答,甚至往屋內走的腳步頓也沒頓一下。
「那我招人喜歡嗎?」吳邪又問。
這時解雨臣恰好走到櫃子前,把禮盒放上櫃面上後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提問的人一眼。
「……你不要問我,問我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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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鏡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不夠自私的人,明明自己的時間已經不足以像解雨臣這樣用來等待,而應該要及時行樂,他卻仍舊在這裡牽掛一些自己參與不了但已經能預料到的事情。他看向面西的窗戶,知道自己早晚要回去。
天色很陰,似要降雨。
「早知道就讓他帶把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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