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紅里司正在趕赴一場婚禮的途中,天色昏暗,雲層低的讓人喘不過氣,他抬頭看了眼天空又繼續匆匆趕路。
「沒淋濕吧?」穿著手工禮服的女人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快步進入新娘休息室的人這麼開口。
「抱歉來晚了。」里司走近,為了不妨礙造型師動作,他在新娘的右後方半公尺處停下腳步。
「你提早了二十五分鐘,」女子看了一眼復古傢俱上鑲嵌的精緻時鐘,「你總是這麼早到。」
里司笑了幾聲隨即端詳起好友此刻的模樣,他有些感嘆地開口,「之後你就不是水野了呢。」
聞言女子無奈地笑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壹】
時序進入秋季,本丸庭院裡的樹木應景地全部轉換了葉片的色彩,火紅的顏色看上去似乎確實具有驅趕些許寒意的效果,在這棟建築到處行走的人裡並沒有任何一人穿著厚重的衣服。
這樣的時節裡審神者里司依舊汲汲營營於生活,絕大多數的時間仍然窩在房裡抱著電腦喀搭喀搭地不停打字,打破平穩日子的是一通電話。里司接到一通來自於大學時代好友水野智子的電話,說是結婚時希望能由他擔任婚禮的主持人,里司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並與對方約好碰面討論相關事宜。
於是他此刻正坐在知名連鎖咖啡店的沙發座椅裡聽好友智子說明典禮流程,至於什麼令人興奮的戀愛過程的話題則完全被兩人拋在腦後,原因是他已經聽過不下五遍,畢竟他們是畢業後少數還有保持聯繫的朋友,有些新人的戀愛大事件他甚至親自參與,記憶可以說是鮮明過頭,完全沒有複述的必要。
其實接到這通電話里司非常欣慰,因為智子是一個表面看上去熱衷於社交,既開朗又堅強的女孩,但實際上卻相當容易有壓力,心思細膩而敏感的他非常需要有人陪伴。智子大學期間從未交過男友,畢業後頭兩年里司和他雖然有聯繫,但就他所知智子那一段時間情緒似乎總是相當低落,不久後便搬到鄉下散心,那時他一直十分擔心對方,深怕獨自一人處在新環境裡的智子會不會在吳人陪伴的情況下發生什麼。搬家後的智子曾在信裡提到承租的老房子有些怪現象,後來透過熟人介紹委託了神山事務所處理才有所改善。再之後他就交到了男朋友並一路走到現在。
沒想到一轉眼三年就又過去了。里司不禁有些感慨。
「流程大概就是這樣,我有漏掉什麼地方沒說嗎?」水野智子歪了下頭,淡青色的雪紡洋裝跟著顫出一波漣漪。
「再跟你確認一次時間,等等,我開一下行事曆……」停頓了幾秒,里司拿起手機迅速解鎖找到程式,「好,可以說了。」
「咦、啊、嗯。」一瞬的失神被打斷,智子連忙一一唸過安排好的日程,「九月五日的時候……」
核對日程花不了多少時間,智子猶豫了半晌還是提出了非常在意的一件事情。
「剛剛那個是……?」
「嗯?」里司順著對方的視線往下看,發現友人問的問題和自己的手機有關。「手機怎麼了嗎?」
智子咬了下唇,「桌布。」
聞言里司喔了一聲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姑且算是現在交往的對象吧。」
從來不曾見過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智子有些訝異,但他終究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並未再追問下去。
【貳】
內番結束後立刻痛快洗了個澡的笑面青江在回房間的路上巧遇剛回到本丸的審神者,他一靠近對方立刻挑起單邊眉毛吹聲口哨。
「女人的味道。」青江肯定地說道。
「嗯?」審神者愣了一下,抬起手臂嗅了下後恍然大悟地點頭,「嗯。」
「女人的味道?」青江繼續質疑。
「是女人的味道啊,你挺了解的?」里司故做正經地反問,但隨即又笑著幫對方解套,「和朋友碰了個面,下個月要去參加婚禮。」
「喔呀,主上莫非要去偷偷結婚?」青江故作天真地問。
認真思索了幾秒後里司搖頭,「這我倒從沒想過。」頓了頓後他又接著道,「你呢?」
聞言青江瞠大眼睛眨了兩下,接著又再眨了幾下。
石切丸感覺入秋以來最強烈的一道風在此時竄進了他的房間,他有些無奈地起身從壁櫥裡拿出那個被人擅自安置在這裡的青色箭紋坐墊。
「石切丸──」石切丸剛放下坐墊青江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覺得本丸裡要出現婚姻危機了。」
不甚明顯地皺了下眉,石切丸一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一面開口。
「我也覺得我們要出現婚姻危機了。」他看了眼對方,「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嗯?我們是這種關係嗎?」青江微笑,但他忍不住想起審神者不久前問他的問題,臉上的笑容便變得有些僵。
「你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你應該拿去問主上,他居然跑去見女人。」
石切丸這才搞懂青江身上的味道是怎麼來的,他放鬆地向後靠上矮桌。「他見女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又不像女人。」青江故意道。
這話讓石切丸想起過去自己與審神者的對話,那時的他告訴新主人自己覺得他和一般女性有很大的差異,對方的回答令他直至今日仍印象深刻。
「他不需要像個女人。」石切丸斬釘截鐵地說。
青江點點頭,「他是不用,他這個樣子最好了。」
『我不必成為一個女人。』審神者里司聽了石切丸的話後語氣輕巧地回答,明明沒有故作姿態,石切丸卻覺得對方的模樣相當凜然。
【参】
婚禮當天天色並不好,里司從車站走到會場一路上都在擔心下雨,雖然「出席人數看當天天氣」是用來說喪禮,但是喜宴或許也說得通吧?在這個距離禮制創立太過遙遠的年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不過直到他走進新娘休息室一滴雨水都沒有降下,於是里司便擅自認定為不會下雨而放心地將視線從窗邊移開,轉而與好友交談起來。
「抱歉來晚了。」
造型師正在為智子那頭長髮做造型,他拿著電捲棒在身穿手工訂製禮服的新娘身後快速來回移動,遠遠看上去就像個努力做著反應訓練的球員。動彈不得的智子只能透過面前的梳妝鏡和友人的鏡像對話,「你提早了二十五分鐘。」
里司向來習慣提早到半個小時,被這麼一說他只抿唇一笑便把話題揭過去。
「之後你就不是水野了呢,」他左右看了看好友有別於以往的打扮嘆道,「明明是個好聽的姓,真可惜。」
智子看了他一眼顯得有些無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兩個人之後便沒了對話,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造型師走動的衣料摩擦聲,尼龍長版襯衫發出嘶嘶聲像是在撩撥著什麼,但很快便被穩穩的扣在門板上的三下聲響給打斷。里司是在場唯一空閒的人,於是他自動自發向漂亮的白色雕花木門走去,應門時門外站著三個陌生人,雖然未曾謀面但里司認得這個組合,三人正是當初幫智子處理家中怪現象的神山事務所。看起來像高中生的男性是事務所的所長,年輕有為的心理學者神山一也;站在神山後方年紀稍長的男人是他的助手,來自中國的李先則;唯一的女性則是事務所的長期工讀生小澤麻衣。
里司將門拉開請三人進來,然而兩位男性只請他代為轉達簡單的賀詞便先行離開,而小澤則直接蹦跳著進入休息室和智子寒暄起來,看上去像極了感情融洽的姐妹。兩人說了幾句話後智子才想起來要介紹兩方認識,他向里司揮揮手示意對方聽自己說話。
「麻衣,這是我的朋友百日紅里司。」智子仍舊無法動彈,於是只好滑稽地比著鏡中的里司向女孩介紹,接著他看向好友道「這是神山事務所的小澤麻衣,之前和你提過。」
「你好,我是小澤麻衣。」小澤轉向里司稍微鞠了個躬,「剛才和我一起過來的是我們的所長神山一也和所長的助手李先生。啊、所長是比較年輕的那一位。」
一聽見後面補充的那句話智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里司當然明白對方笑的理由,因為事實上李先生不過二十六、七歲,但小澤卻強調了另一位的年輕,聽起來就像是在挖苦李先生一樣。
「你好,我是百日紅,是今天婚禮的主持人。」無視另一頭明顯的笑聲,里司對女孩微微一笑。
小澤愣了半秒後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鏡中智子的表情,與平時並無二致,他對自己的反應頗有些莫名其妙,搖了搖頭又和對方閒聊起來。
里司對於神山事務所三人的到來並不感意外,早先他就從智子那裡聽說過寄了請帖到事務所,還特別註明絕對不收禮金這件事,當事人的說法是,一方面是為了感謝神山事務所,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真的很喜歡他們。如今看房裡兩人聊天的樣子,里司才真正了解友人的說法似乎並沒有誇張。
想著智子與小澤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大概有不少話題想聊,里司便安靜地離開房間將空間留給兩人。
【肆】
審神者不在時本丸裡的眾人就和放長假的學生一樣無所事事,尤其是在這種烏雲密佈的日子裡,用過早飯後刀劍男子大都各自回房休息或從事靜態休閒活動。
石切丸也是回房部隊的一員,不過他卻是有正事要做。前不久在客廳翻閱萬屋寄來的DM時,他對一項新商品感到非常心動,然而已經不是神社大神的他手邊積蓄有限,如果斷然買下價錢偏高的物品,往後非常長一段時間他得過得相當拮据。就在神劍大人為了慾望與現實不斷糾結之際,端著空餐盤進廚房的鯰尾藤四郎一如往常地皺著一張臉和燭臺切光忠抱怨起審神者又連日熬夜工作,在客廳裡聽得一清二楚的他靈機一動,立刻起身邁開沉穩的腳步去找審神者應徵打工。
於是成功得到工作的他此時正在房間裡將滿室的紙張歸檔,一邊讀著記載過往所有審神者工作內容的文件,他不禁有些佩服起來,除了案子內容千奇百怪這點,更多是佩服對方獨自完成。
「實在是……看不出來呢。」想起審神者平時隨性的樣子,他苦笑了下。
「什麼東西看不出來?」拉門被輕聲打開的同時話語輕飄飄地傳來。
「青江?」石切丸並不是真的意外來者突然造訪,但仍舊客套地這麼開口。
「在做什麼不能被我看見的事嗎?」話語尾音上揚,青江貓一般輕巧地在屬於自己的坐墊上坐下。
石切丸聳聳肩,輕鬆地回應道,「男人總是會有幾個祕密不想被人知道。」
聞言青江挑起眉,長長的哼了聲。
「喔呀,難道青江對我坦白一切了嗎?」
「這個嘛……」彎起嘴角,青江斂下眉眼,纖細的手輕輕撫上小腹。「你說呢?」
「是要負起責任的事嗎?」
「神劍大人想負什麼樣的責任呢?」
石切丸低低笑了聲,將目光投向對方,「你說呢?」
無辜地眨了下眼睛,青江岔開話題,「變成主上的秘書了嗎?居然敢竄鯰尾的位,好大的膽子啊!」
「只是個小小工讀生而已喔。」轉回視線,石切丸繼續著手上的工作一面回道。
「說到主上,去那個了嗎?」
「去那個了唷。」石切丸點頭。
結婚吶……青江低喃,接著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來。
「說起來,主上曾經跟我說過一件和結婚呢,在你來之前。」青江稍稍向前傾,「怎麼樣?有興趣聽嗎?」
「只要不是他跟你求婚的話。」石切丸微笑。
「那真是可惜。」青江嘆了口氣。
咦?
石切丸訝異地回過頭,隨即從對方的表情明白自己被玩弄了。
「我只好花費寶貴的時間來說故事囉。」青江彎著眼睛笑了。
【伍】
趁著還有一點時間,里司決定到招待處看看。
水野智子的結婚對象是百年老店的第三代,真要說起來的話是個金龜婿,不過這場婚禮辦得並不盛大,除了地點選在都會區外的衛星市鎮,邀請的賓客也稱不上多,接待處僅僅兩人就能完成工作,低調程度可見一斑。
對於大學時期的里司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想像的事,因為當時的智子就和時下的年輕女孩一樣喜愛熱鬧與追逐流行,婚禮對他來說是相當夢幻的事,在智子的觀念裡完美的婚禮就應該要和月九一樣鋪張浪漫。
不過也許是因為社會的磨鍊,畢業這幾年間智子漸漸有所改變,除了習慣,個性上也趨於穩重,所以當里司得知對方婚禮的安排時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到接待處簽到的人來來去去,里司站在一盆巨大的觀景植物後面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不認識的比認識的人要多上太多,正有些奇怪名單上明明有不少大學同學卻一個都沒看見時,正在簽名的一小群人裡有人發現他的身影。
「喂喂,那不是百日紅嗎!」
里司抬頭一看,發現叫他的那些人正是他一直納悶不見人影的同學,從他們的人數推測大概是在外面約好一起過來的。
「好久不見。」一邊走向他們,里司笑著揮了揮手。
這些舊識在接待處的長桌附近三三兩兩聊著天,間或有人輪流簽到,里司與人交談期間也在默默注意著其他賓客的動線,對於大學同學們結伴一起來簽到的決定他真不曉得該稱讚還是傷腦筋,雖然壅塞的簽到處顯得到場人數眾多給足了新人面子,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種交通阻礙。
抽空問了接待的小姐來賓抵達的狀況如何,里司被告知人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只要新人沒問題儀式可以準時開始,他這才鬆了口氣。看了眼玻璃外的天氣,雲層還是和他趕來時一樣厚重,只不過路面滴水未沾,顯然大多數的人是只要沒有下雨就能夠出門的吧?他不禁這麼猜想。
確認過時間正打算先行離開去做準備時,里司忽然瞥見一位正要簽到的同學所拿出的邀請函和他所知道的設計有著極大的不同,不只紙張的顏色是異於原本設計的酒紅色,就連紙質也採用了不反光的種類,這兩者讓蓋在卡片左下角的鋼印變得十分明顯,他瞇著眼辨認了會兒,發現上頭的圖樣似乎是大學的校徽。
「為什麼你們的邀請函跟別人不一樣啊?」他忍不住開口詢問正在簽名的女性,對於奇妙的設計在意不已。
「不一樣嗎?」女子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的那一張邀請函,並未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喔!一定是因為我們在水野心中的地位特別不一樣吧!」一旁有人聽見他的提問後插嘴,語畢還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過就是大學同學而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啦!」
「那個校徽鋼印是大學同學的意思吧?」
陸陸續續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方向看上去相當一致,事實上就連里司也是這麼認為的,畢竟校徽除了代表大學同學之外很難再有其他解釋,但是特意設計一款同學用的邀請函?真的有其必要性嗎?他百思不得其解。
【陸】
青江從廚房拿來一壺熱水後又熟門熟路地自石切丸房裡的矮櫃取出茶葉與茶具,安靜地替兩人各自沖了杯茶後他才緩緩開口。
已經是數十年以前的事了,一對青梅竹馬的男女在剛學會走路的年紀便被彼此友好的父母一同訂下終身大事,等到男方成年,婚禮如期舉行。
一起長大的兩人彼此早已熟悉得如同家人,婚姻為關係帶來的改變反而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彼此相敬如賓。儘管如此,女子一直努力地扮演完美的妻子。醒著的時間她勤儉持家,丈夫在時她是溫柔的妻子,她想讓對方生活得舒適一點,更想拉近兩人的距離,因為她早已深愛著男人,十多年,愛戀未曾停止。
在知曉婚約前女子便已被自小到大的玩伴吸引,她看他笑得陽光燦爛,看他為了保護自己向惡劣的孩子挑戰,看他全心投入棒球隊為了比賽揮汗訓練,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心動不已。
女子的努力成效不明,男人與她的關係似乎脫離新婚的尷尬期後便與過往沒有太大差別,有家人的溫暖卻缺乏夫妻的實感,她不知道究竟該高興還是沮喪。
時間快速流逝,一年很快就過去,夫妻膝下無子但相處融洽,生活平靜美好。某天男子告訴妻子要到南方出差,過後數十年再沒回來過。
其實早在中學時男子便有了心上人,他們兩情相悅後很快墜入情網,但是礙於兩家關係已過於親近,他遲遲不敢向父母提起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眼見婚期逐漸近逼,他迫不得已只好向對方許下承諾,一年過後必定與她遠走高飛。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青江停下來喝了一口放涼的茶。
「駟馬難追。」石切丸不怎麼意外地勾起嘴角,他替青江再次斟滿茶後繼續問道,「之後?」
「那個女人其實早就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女人,但是比起戳破,她更寧願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的說法,只要稱職地扮演好妻子,丈夫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青江聳了聳肩,「不過那個男人當然沒有回來,女人直到上吊前都一直守在家裡,死後毫不意外地變成地縛靈,只要有人搬進去就遭殃,男的被抓去陪她,女的會被怨是狐狸精,不管怎樣都沒有好下場。」
「這還真是……」石切丸笑了下,輕鬆的樣子就像是在看小孩子惡作劇。
「令人困擾呢。」
「是啊,令『人』困擾呢。」拇指不自覺地摩娑著杯緣,他低下頭望著桌面的文件兀自出神。
【柒】
趕在典禮預定開始時間前里司去了趟廁所,出來時恰好碰上要進洗手間的小澤麻衣。與在智子面前活潑的形象有些落差,小澤在里司和他打招呼時顯得有些尷尬,深怕純粹打招呼的語句份量不夠充足似的,他還稱讚了一旁造景植物上頭的白色絲帶裝飾相當別緻,接著乾笑了幾聲逃進廁所去了。
對於這類反應里司頗有些習慣,他聳聳肩,看拉了下手上的白手套後又看了眼盆栽樹上被大力讚賞的奇怪裝飾便快步回到會場裡去了。
【捌】
據里司所知結婚儀式一切從簡是智子的意思,新郎木下哲夫原先似乎想為他辦月九式的婚禮,但立刻被否決提議,在未婚妻堅定地要求下哲夫最終才妥協。對此里司可說是萬分感激,託這個英明決定的福他省下非常多的麻煩。誓言、交換戒指、親吻、感言,四個部分毫不拖泥帶水的完成後便是自由的用餐時間,這讓身為主持人的他大大鬆了口氣。
用餐方式採自助式,自助餐將這段時間的自由度最大化,里司猜測這是新人為了方便與賓客互動而做出的決定,當看見智子換了件較為輕便的禮服穿梭在人群中時他的臆想不證自明。
經過一個上午的東奔西跑並完成自己階段性的使命後,一放鬆下來里司立即感受到強烈的飢餓感襲來,他端著一盤裝滿食物的餐盤在會場裡左右張望,卻非常遺憾地發現這裡似乎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正當他要帶著自己的一小座食物山到庭院裡的露天咖啡座大快朵頤時,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面前發生。
伴隨著一聲驚呼,大學同學裡有五個人速度不一地或倒在地上或趴在餐桌上。
會場裡的空氣瞬間凍結,里司頗有些無奈地無聲嘆了口氣,快速掃視過所有人的表情後他看著正吸了口氣的小澤麻衣說道。
「不准尖叫,那一點用都沒有。」
靜止的人群彷彿因為這句話而逐漸醒來,並有志一同地紛紛靠向兩側牆壁。
神山一也看向他,眼神中滿是疑惑,里司雖然注意到他的視線卻不想在這時節外生枝,於是他看向李先則詢問是否能協助報案並叫救護車過來,李先則點點頭便轉身走向倒下的幾人確認他們的狀況並撥起電話。
好不容易從被喝斥(小澤認定)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小澤非常實事求是地開始說服他所信任的所長展開調查,全然無視了政府組織裡有一個單位叫做警察廳。神山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冷淡地看了吵鬧不休的員工一眼,他只說了一句話:已經報警了。
不過小澤大概是一個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的人,他擋在神山面前繼續再接再厲。
「可是如果是那個女鬼來報復呢!」
聽見小澤這麼說,神山停下了要往旁邊走的腳步。
「你『看到』了?」
小澤沉重地點頭,「剛剛百日紅先生叫住我的時候夢到了。」
神山陷入沉思。
和其他專門處理不可思議事件的事務所相比神山事務所是一間相當特別的事務所,三名成員中只有李先則是陰陽師,其餘兩人都不是靈能力者,而是超能力者,小澤麻衣的能力勉強能形容成預知,而所長神山一也則是幾乎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在工作上他向來是以自己優秀的腦袋與龐雜的知識進行分析並制定解決方式,靈能相關的執行面則交給助手或其他熱心幫忙的友人處理。
里司就站在與三人相距不遠的地方,小澤與神山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最初智子向他提到曾經委託神山事務所處理住宅問題時他就曾私下調查過這家事務所,所以此刻聽見他們的對話立刻就明白自己方才在無意間見識到了小澤傳說中的預知夢能力。
好厲害啊……他當然不可能會這麼想,因為小澤的話不僅說得魯莽,更重要的是並不合理。
他口中的女鬼是當初在智子家作祟最猖狂的靈,神山事務所為這位因等不到外遇的老公回家而上吊自殺的女性制定了不少退治計畫,據說結果非常成功。當然,雖然機率渺茫也不排除實際被逃掉的可能,只是特地選在多年後的這個時間點從參加婚禮的賓客下手進行報復,這點無論怎麼想都讓人覺得牽強。
「智子,你把不乾淨的東西給帶過來了嗎?」木下女士以責備的眼神望向即將成為媳婦的女子。
「那個……」新郎倌木下哲夫有些僵硬地開口,「難道就不可能是他殺嗎?」
「請不要亂說!他們一定還有救的!」大學同學裡的一位女性紅著眼眶開口,他的視線正直直盯著在為受害者做檢查的李先則,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好消息。
「恐怕很難,他們全都是休克。」李先則在檢查完最後一人的呼吸與瞳孔反應後嘆了口氣,「能請在場會心肺復甦術的人來幫個忙嗎?」
他抬頭環顧四周提出請求,似乎遲疑了幾秒,幾個稍稍熱心些的人才從人群裡快步走出開始幫忙搶救。
「用餐時間大家都是自由走動,就算要在餐具上或食物裡下毒也不可能這麼精準都是那群人受害吧?」小澤此時又擅自推理起來,「他們之間一定有某種關聯性。」
「智子,那是你的朋友吧?」木下女士看向智子,以眼神催促他說點有用的話。
問題再次被拋到水野智子頭上,這讓里司有些惱火,他木著一張臉看向神山一也,希望他能夠制止他的工讀生再繼續胡亂發言帶領風向。神山本來就在留意里司的反應,對方看向他時很快便注意到視線,他正思考著是否該向百日紅里司提出一點問題,卻看見對方忽然按著腹部皺起眉頭。
「你沒事吧?」神山立刻上前詢問。
「肚子有點痛。」里司擺了擺手,他轉頭詢問身後一位陌生人是否願意陪同他到廁所,以免在真相不明的現在遭遇不測卻無法求救。
【玖】
讓陪同者在洗手間外等待,里司一個人走了進去,他打開小隔間的門板後毫不猶豫地踏進一片黑暗,轉瞬間他已經站在本丸的倉庫內。
不得不說,能夠使用任意進出本丸的能力在各地自由來去,是里司成為審神者後最為滿意的一項收穫,即使被禁止用來從事營利用途依然有不少益處,好比現在,他正急急走在前往石切丸房間的路上。
並非人人都有看見神靈的天賦,卻也不是看不見就無法與之溝通,凡事講究的是方法。
審神者里司就是屬於看不見的類型,但是他的「不思議諮詢」至今成立超過三年,業績平平正好夠維持生活開銷,以副業來看實在可算是經營得可圈可點了。
在成為審神者的初期與更早之前,里司完成委託全靠自己的知識與判斷,而在與青江及石切丸熟悉後,他詢問了他們的意願,最終變成一人兩刀的團隊,在出陣之餘遊走各地解決問題。
青江與石切丸是審神者的雙眼,他們負責向主人傳達所見,並在必要時發揮自己身為刀的能力斬斷一切威脅;至於「看不見」的審神者,則以己身智識判讀情勢,並運用他的口才捕捉並擊潰獵物。
他們是這樣的組合。
門框被敲響,石切丸看了一眼閒談結束後便一直趴在榻榻米上安靜看漫畫,直到現在幾乎就要睡著的青江,對方顯然精神放鬆到絲毫不在意那些細微的聲響,於是他只好認分地從桌前起身。
「主上,怎麼了嗎?」他看著眼前微微喘著氣的人問道。
「我找青江,現世有點問題需要他幫忙。」
明白審神者的來意無關出陣,石切丸再次看向趴在地上的青江,心領神會地回答,「他快睡著了,我和他一起去吧。」
審神者點頭,於是石切丸二話不說扛起瞇著眼的青江向外走去。
「對了,別忘了多帶把傘。」拉上拉門正要邁開步伐時審神者道,他忽然想起在大片落地窗外隱隱傳來的雨聲。
【拾】
移動途中簡短說明婚禮會場的狀況,審神者里司將石青兩人送到婚禮會場的庭院後才回到洗手間。
「抱歉,久等了。」里司露出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對等待他的人說道。
「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呢。」對方見他身體似乎並無大礙便也友善地笑了笑。
兩人很快回到事件發生的大廳,警方與救護車都還沒抵達,現場氣氛一片凝重,賓客們似乎都具備著電視劇演員所沒有的常識,每個人紛紛找了位子坐下並沒有人先行離開,只剩下新人雙方家屬、受害者的朋友們以及神山事務所的人仍留在原地。急救還在進行,但單就時間來看恐怕已經是徒勞無功的自我安慰,稍早挺身駁斥哲夫的女性正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此時有人推門而入,突然竄入的冷空氣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名留著奇妙青色長髮、中學生樣貌的人抱著把傘有些慌亂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側過長的瀏海遮住了他幾乎半張臉。
「不好意思……啊!里司先生!」
推開門左右張望了會兒很快找到要找的人,他快步走到里司面前將傘塞到對方懷裡。
「您一定沒有帶傘出門吧,氣象姐姐早上說過今天絕對會下雨的喔。」噘起嘴,中學生這麼說道。
「謝謝。」里司抓了抓頭,而後才想起要解釋這位突然闖入的人是誰。
「抱歉,這是我的助手,青江君。」他轉向智子與哲夫苦笑。
「助手?」出事到現在始終不發一語的智子直到此刻才開口,然而問的卻是與命案無關的事。
「嗯,工作上的……姑且算是助理吧。」
智子又多看了青江幾秒才露出點笑容,「這樣啊。」
里司解釋完隨即回過頭問起青江,「話說回來你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嗎?」
只見青江搖了搖頭,手隨意指了個方向回道,「不是喔,石切丸載我過來的。」
「說的也是……啊!外面在下雨吧?你快去帶他進來,別在外面等!」里司思索了幾秒接著開口,「停車場的話從後面走比較快,你能找到路嗎?」
青江乖巧地點頭,踏著輕快的腳步很快又離開了會場,自然的態度就像絲毫沒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幾人與空間裡詭異的氣氛。
【拾壹】
青江以客觀來看絕對稱不上快的速度在舖著深褐色地毯的廊道裡走著,一面東張西望的他嘴邊有著藏不住的笑意,對於方才與審神者共同演出的戲他非常滿意,不過同時他也訝異於審神者裝模作樣的功力。正想著過去實在太小看對方,他踢著腳步逛過又一個宴會廳時與完成任務的石切丸巧遇。
「真巧啊石切丸。」青江假意露出訝異的表情。「你錯過了精采好戲喔,主上可是個好戲子。」
「喔呀?那我稍後可要加把勁了。」石切丸微笑。
事實上此刻石切丸與青江已經完成了審神者要他們查探整棟建築的指示,「開車來」的石切丸早在審神者離開後便獨自一人遊走在這棟精美的雙層建築裡,而負責合理化兩人出現的青江則負責婚宴廳外的小片區域,兩人檢查過整棟建築為的是找出審神者所看不見的異物,不過結果出乎他們的預期。
「沒有發現獵物呢。」青江領著石切丸往回走時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我這邊也沒有。」石切丸說道,伸手打開了通往會場的白色雕花木門。
兩人回到眾人所在的會場時裡頭的狀況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除了急救已經停止之外大部分的人都維持著青江離開前的狀態,有低聲交談的,也有擺弄手機的,警察與救護車仍舊尚未抵達。里司一看見兩人出現立即迎了上去,他掏出胸前的手帕要讓石切丸擦乾淋溼的地方,沒想到對方卻搖了搖頭。
「謝謝,不過我『沒有』淋溼喔。」石切丸笑著婉拒了里司的好意。
「果然『沒有』啊?」里司收回手帕點點頭,將兩人帶到無人的牆邊後又回到新人與神山等人所在的中央。
他回到原本所在的位置時神山正在詢問智子被害者的共同點,智子看著幾位同窗有些為難地思索,過了幾分鐘才吐出「試膽」兩個字,語尾還是不確定的上揚。
「試膽?」神山一也皺眉。
「是的,大學時我和他們曾經一起去舊校區試膽,」智子點了下頭,接著看向里司,「里司也有去對吧?」
「嗯,確實有這回事。」
「只有這個嗎?」神山追問。
「和他們幾個一起的似乎……其他都是班級性的活動了吧?」智子再次向友人徵詢意見,得到同意的答案後他對提問者點頭表示對自己所說的肯定。
「但是試膽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出問題……」
「所以肯定是那個時候的女鬼沒有處理好吧?」小澤打斷神山的自言自語充滿自信地開口。
暫且不想理會那位女孩,里司陷入思考,他同樣不認為試膽和這次的事情有關,但他始終想不透全場只有那幾個人遇害的理由,要說他的大學同學與其他賓客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身份而已,但是在這種場合身份又……
對了!身份!
想起那張特殊設計的喜帖,低聲吩咐青江到外頭招待人員那裡借一張蓋有校徽鋼印的喜帖過來,里司自己則在被害者身邊蹲下。伸手翻開他們的眼瞼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屬實,在看見被害者的眼白確實有異時他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嗎?」一旁的李先則問。
「你自己看吧,他們的眼白。」里司接過青江遞過來的卡片一面端詳一面無奈地回答。
李先則疑惑地重新檢視不久前確認過的部位,他依言仔細看了其中一人的白眼球後忽然有些激動。
「這、」他驚訝地看著就蹲在旁邊的里司,「你究竟……?」
「李,怎麼了嗎?」另一頭的神山注意到助手的反應於是出聲詢問。
李先則一時間難以判斷究竟應該先講里司驚人的發現,還是先對他的身份提出質疑,他望著身旁的人有些說不出話。
里司站起身時不忘伸展筋骨,活動了下四肢後他朝神山露出冷淡的笑容。
「同行,請多指教。」
【拾貳】
「容我再自我介紹一次,」里司望著年輕的事務所所長彎起嘴角,「不思議諮詢的負責人百日紅里司,幸會。」
嘴裡說著彷彿在開玩笑的事務所名字,但里司的態度卻因種種因素勾起的怒火而顯得有些高傲。不過神山一也不為所動,從事件發生起就緊皺的眉頭這時終於舒展開,因為他總算明白對方一直以來究竟出於何種因素才得以維持那平靜過頭的態度。
「原來是同行,真是見笑了,請問百日紅小姐有什麼發現嗎?」他平靜地開口。
「與其談發現,不如先從你們所謂的女鬼說起吧。」里司向他們走近幾步。
小澤麻衣一聽見自己的推論被提起立刻像隻受刺激的刺蝟豎起全身的尖刺。「女鬼怎麼了嗎?」
「其實你也不認為是女鬼做的吧。」以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看了一眼神山,里司接著道,「但是為什麼超直感的小澤小姐會這麼想呢?」
聽到超直感被提起神山不禁挑了下眉,他以眼神示意對方繼續往下說。
「所謂的『超直感』看上去和預知或許很像,但說穿了只是一種直覺罷了。過於信任自己的直覺可不是什麼好事喔?你們應該很清楚這世上有一種手段叫催眠吧?」
「那種事、」小澤正想辯解些什麼,不料卻被自家老闆立刻打斷。
「沒錯,我一直在擔心這件事。」神山理解地點頭,「當初我們在水野家淨靈時有另外針對那個女鬼制定方針,如果女鬼一說屬實的話那就等於砸招牌了。不過我很確定有確實送走她,所以假設並不成立。」
對於他們的交談內容木下哲夫聽得一知半解,他索性擷取自己理解的結論試著發問,「既然不是女鬼,難不成是試膽的時候被纏上了?」
神山再次否定這個猜測,「如果是那個舊校區的地縛靈不太可能跟出來,就算是能自由活動的怨靈,也不可能辦到以這種方式一次殺害五個人。」
「這種方式是指?」
「休克。」
「……說到很多人同時以這種方式死亡果然還是那個吧?」木下哲夫皺起整張臉對智子低聲道。
「你說的是心臟麻痹吧?」
「很抱歉,但那是漫畫才有的超現實情節。」聽見他們的對話,神山有些好笑地說道。
不,那倒未必。在心裡默默反駁,一旁的里司心情微妙地瞥了自己帶來的人一眼。
現場的氣氛因為哲夫的話稍稍緩和下來,但是里司深知要揭開案件過於不科學的真相必須趕在警方到場之前,於是他再度將話題拉回小澤麻衣的超直感。
「回來說超直感吧。」見其他人紛紛看向自己,他接著開口 ,「有鑑於女鬼和試膽兩個可能都被否定,但小澤小姐卻有強烈直覺認為真相與此有關,我個人認為這就是受到催眠被不斷暗示產生的結果。」
說著,里司看向站在他右手邊的小澤麻衣。
「你還記得那個女鬼是怎麼死的嗎?」
「……上吊。」
「使用童軍繩?」
「沒錯……你怎麼會知道?」小澤點了下頭後奇怪地問。
「要查出那棟房子發生過什麼並不難。」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經商的望族以及充滿怪談色彩的老房子,這些人事物的故事都會被好事者口耳相傳保留下來,東方世界尤其如此。
「白色的繩狀物,你今天有看過對吧?」里司接著問。
「沒有吧……」
「不,你有看過,而且你還和我談起過。」他斬釘截鐵地說。
「啊!」小澤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洗手間外的植物裝飾。」那是以白色絲帶繞圈做成的飾品,通常用於祈福,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反而顯得十分古怪,因此里司看過一次就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那只是催眠的第二階段而已,在此之前有人向小澤小姐提起過水野家的事情。我說的沒錯吧?智子。」
此話一出人群起了騷動,就連神山事務所的人也都訝異地望向一直安靜站在丈夫身旁的女性,然而被點名的人卻只是平靜地微笑,就像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刻。
「沒想到會由當事人來解謎呢。」智子這麼開口。
「什麼?」
「你不是把兇器拿過來了嗎?那可是我原本要在婚禮後讓你留作紀念的東西呢。」他輕鬆呼了口氣,「不過,無論是過去或者現在,你都不會想收下我送的東西對吧?」
【拾參】
「為什麼這麼說?」里司不明所以地反問。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智子閉上眼,似乎非常痛苦。
水野智子與百日紅里司是在大學時認識的,新生時期談的來的人有很大機率在未來幾年也能維持好友關係,他們正是如此。
大學時的里司與後來的他並沒有太大差別,中性的外貌和體貼女性的個性在當時頗受好評。
身為他的好友,智子心裡多少有些優越感,覺得比起其他人自己和里司要更為親近,比起其他女孩自己受到更多呵護。溫柔的對待與這些想法對思春期的少女具有可怕的魔力,輕而易舉就能讓人產生戀愛的錯覺,但是智子明知自己就要深陷其中,卻忍不住想,也許真的有可能美夢成真。
大三的夏天智子找到一個絕妙的試探機會,聽見班上有人要舉辦試膽大會的他立刻興奮地跑去找里司。最初對方是皺著眉聽他說試膽大會的事,看得出來他並不想參加,但是敵不過智子期待的眼神,里司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那時智子心裡甜滋滋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勝算應該很大。
試膽大會的過程其實乏善可陳,不過對智子來說活動本來就不是重點,他想要的只是一點好感再加上吊橋效應所產生的魔法。
兩人完成任務回到出發點時前面的隊伍已經走了不少人,智子驚魂未定地抓著里司的手不肯放開。
「沒事了,別擔心。」安撫著好友的情緒,里司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
「舊校區真的太可怕了……不行不行,你說點什麼轉移我的注意力吧。」
「好吧。」帶著智子往車站方向走,里司思考了一下才繼續開口。
「不是都說以貌取人嗎?不過其實我看到別人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有第一印象的好惡了。」他抓了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怎麼說?」
「姓氏,從姓氏看,覺得這個姓有神祕的美感、那個姓的字不太協調之類的,很像小孩子吧。」
「哼嗯——那、我的呢?我的姓如何?」智子好奇地問。
「水野啊,我自己很喜歡,充滿大自然的氣息的感覺看起來非常舒服。」
智子滿意地笑了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對方又接著開口。
「不過,結婚之後就得改姓了呢,真可惜……不曉得之後我的名字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一瞬間心臟彷彿被緊緊揪住,智子被最後那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僵硬了幾秒他才艱難地吐出了「說的也是」這四個字。
啊啊……果然不行嗎?果然女孩子是會對婚姻有所憧憬的吧?即使是這樣的百日紅終究也是女孩子,總有一天會成為誰的妻子吧?
智子有些窒息地想著,心裡卻有一個小角落在暗自慶幸沒有說出告白的話,這樣他們還能當很要好的朋友,他可以無憂慮地享受對方的體貼,卻再也不用為了提防其他女孩而提心吊膽。
也許這樣也是不錯的結局吧。他說服自己接受,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他們依然是非常好的朋友。
「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呢?」智子咬著牙低聲說著像是夢囈的話,發紅的眼眶滾出眼淚,「既然你喜歡女孩子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呢?」
「女孩子?」里司茫然地看著好友,過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地拿出手機,「你不會是在說這個吧?」
智子曾經詢問過的人依然安靜地在螢幕裏沉睡,黑亮的長髮將他的臉遮去不少,但依然能從纖長的睫毛與潔白中透點紅的臉頰看出應該是位清秀的美人。
青江湊過去看了眼審神者的手機桌布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石切丸以手刀敲了下他的頭後無奈地開口解釋。
「雖然看起來......不過這位是貨真價實的男性喔。」
「少騙人了!」
里司嘆了口氣,點了幾下螢幕後手機那一頭傳來了困惑的聲音。
『喂喂?怎麼了嗎?』鯰尾藤四郎出現在畫面上,他對鏡頭揮了揮手,似乎對審神者突然來電頗為不解。
「抱歉鯰尾君,有個朋友想看看你,跟他打個招呼好嗎?」里司歉疚地笑了下,接著將手機遞給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智子。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鯰尾藤四郎!』鯰尾飽含朝氣的聲音從話筒那一頭傳來,里司幾乎可以在腦中勾勒出他現在的表情。
看著視訊畫面中的人智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慌亂地掛掉電話後他跌坐在地上。
木下哲夫低頭望著自己的妻子。
「難道我就不行嗎?」他輕輕說著智子不久前問過別人的話,面上難掩失望。
智子聽見這句話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里司看著眼前的夫妻心裡五味雜陳,但是案件當前必須公事公辦,他在友人面前蹲下開口詢問他最在意的一件事。
「是誰教你下符的?」
作為最關鍵也最不容易被識破的殺人手法,如果不是看過用來區別賓客身分的喜帖,里司恐怕不會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在設計款喜帖蓋過鋼印的地方下咒,這可不是普通人有辦法運用的。
「咒?」神山聞言狠狠皺起眉。
「他們的白眼球上有一條灰色的線吧?那就是中招的證據,恐怕是時效一過立刻死亡的咒吧。」里司隨口回道,接著又再問了一次智子,「是誰教你的?」
「那次和你碰面後太沮喪,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個人叫住我……」
【拾肆】
不久後警方才姍姍來遲,將智子上銬帶走的同時也請重要相關人的里司到警局作筆錄,做為替代石切丸與青江留下來為這場破局的婚禮收拾殘局,等到送走所有賓客後他們才一起前往警局接被帶走的審神者。
事後里司曾經按照智子所說回到當初他們碰頭的咖啡廳附近,但是並沒有看到他口中的占卜攤位,當然也找不到那個叫住智子的人。他不認為好友會在這一點上欺騙他,然而在那條街上仔細探查了許多終究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青江雖然曾興致勃勃地說要告訴鯰尾藤四郎他們家的審神者大人魅力大到引起情殺,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吶,石切丸。」回到堆滿紙張的房間後青江依然趴在地上看那本漫畫,石切丸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在看內容晦澀難懂的作品,否則同一頁看上三個小時未免也太久了點。
「什麼事?」
「結果那五個人為什麼被殺?」
「『殺一個人也是殺人罪,殺五個人也是殺人罪,這樣不是很划算嗎?能夠一起懲罰辦了那場讓人心碎的活動的人。』」石切丸音調毫無起伏地複述了一遍聽來的說詞,「聽說木下智子是這麼說的。」
「嘿──所以他最後還是成為木下智子了嘛,木下哲夫真是了不起。」
「是啊,不知道會不會有假釋的機會。」石切丸點頭。
「話說回來,人類貪小便宜的本性還真是厲害啊,竟然能運用在這種地方。」
「是啊……對了,說到便宜。」石切丸忽然站起身從壁櫥的深處拿出一個大紙箱。
「這個是送給你的。」
「嗯?」猜測著突如其來的禮物究竟會是什麼,青江有些期待地打開紙箱一看,沒想到裡頭裝的居然是成套的漫畫。
「因為你老是在這裡看漫畫就想說你是不是很喜歡……」石切丸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自己的褐色短髮。
「就買了?」挑起半邊眉,青江問。
「就買了,特價嘛……」心虛地應著,石切丸就像個被老婆抓包用私房錢買奢侈品的上班族,完全不敢說他花了十幾萬買這箱漫畫。
「……好吧,謝謝,這樣我之後應該暫時不會無聊了呢。」青江將箱子重新塞回壁櫥裡露出漂亮的笑容。
這是叫我繼續過來打擾的意思,可以這麼理解吧?他愉快地這麼想,再次在榻榻米上趴了下來。
【結案】
「沒淋濕吧?」穿著手工禮服的女人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快步進入新娘休息室的人這麼開口。
「抱歉來晚了。」里司走近,為了不妨礙造型師動作,他在新娘的右後方半公尺處停下腳步。
「你提早了二十五分鐘,」女子看了一眼復古傢俱上鑲嵌的精緻時鐘,「你總是這麼早到。」
里司笑了幾聲隨即端詳起好友此刻的模樣,他有些感嘆地開口,「之後你就不是水野了呢。」
聞言女子無奈地笑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壹】
時序進入秋季,本丸庭院裡的樹木應景地全部轉換了葉片的色彩,火紅的顏色看上去似乎確實具有驅趕些許寒意的效果,在這棟建築到處行走的人裡並沒有任何一人穿著厚重的衣服。
這樣的時節裡審神者里司依舊汲汲營營於生活,絕大多數的時間仍然窩在房裡抱著電腦喀搭喀搭地不停打字,打破平穩日子的是一通電話。里司接到一通來自於大學時代好友水野智子的電話,說是結婚時希望能由他擔任婚禮的主持人,里司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並與對方約好碰面討論相關事宜。
於是他此刻正坐在知名連鎖咖啡店的沙發座椅裡聽好友智子說明典禮流程,至於什麼令人興奮的戀愛過程的話題則完全被兩人拋在腦後,原因是他已經聽過不下五遍,畢竟他們是畢業後少數還有保持聯繫的朋友,有些新人的戀愛大事件他甚至親自參與,記憶可以說是鮮明過頭,完全沒有複述的必要。
其實接到這通電話里司非常欣慰,因為智子是一個表面看上去熱衷於社交,既開朗又堅強的女孩,但實際上卻相當容易有壓力,心思細膩而敏感的他非常需要有人陪伴。智子大學期間從未交過男友,畢業後頭兩年里司和他雖然有聯繫,但就他所知智子那一段時間情緒似乎總是相當低落,不久後便搬到鄉下散心,那時他一直十分擔心對方,深怕獨自一人處在新環境裡的智子會不會在吳人陪伴的情況下發生什麼。搬家後的智子曾在信裡提到承租的老房子有些怪現象,後來透過熟人介紹委託了神山事務所處理才有所改善。再之後他就交到了男朋友並一路走到現在。
沒想到一轉眼三年就又過去了。里司不禁有些感慨。
「流程大概就是這樣,我有漏掉什麼地方沒說嗎?」水野智子歪了下頭,淡青色的雪紡洋裝跟著顫出一波漣漪。
「再跟你確認一次時間,等等,我開一下行事曆……」停頓了幾秒,里司拿起手機迅速解鎖找到程式,「好,可以說了。」
「咦、啊、嗯。」一瞬的失神被打斷,智子連忙一一唸過安排好的日程,「九月五日的時候……」
核對日程花不了多少時間,智子猶豫了半晌還是提出了非常在意的一件事情。
「剛剛那個是……?」
「嗯?」里司順著對方的視線往下看,發現友人問的問題和自己的手機有關。「手機怎麼了嗎?」
智子咬了下唇,「桌布。」
聞言里司喔了一聲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姑且算是現在交往的對象吧。」
從來不曾見過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智子有些訝異,但他終究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並未再追問下去。
【貳】
內番結束後立刻痛快洗了個澡的笑面青江在回房間的路上巧遇剛回到本丸的審神者,他一靠近對方立刻挑起單邊眉毛吹聲口哨。
「女人的味道。」青江肯定地說道。
「嗯?」審神者愣了一下,抬起手臂嗅了下後恍然大悟地點頭,「嗯。」
「女人的味道?」青江繼續質疑。
「是女人的味道啊,你挺了解的?」里司故做正經地反問,但隨即又笑著幫對方解套,「和朋友碰了個面,下個月要去參加婚禮。」
「喔呀,主上莫非要去偷偷結婚?」青江故作天真地問。
認真思索了幾秒後里司搖頭,「這我倒從沒想過。」頓了頓後他又接著道,「你呢?」
聞言青江瞠大眼睛眨了兩下,接著又再眨了幾下。
石切丸感覺入秋以來最強烈的一道風在此時竄進了他的房間,他有些無奈地起身從壁櫥裡拿出那個被人擅自安置在這裡的青色箭紋坐墊。
「石切丸──」石切丸剛放下坐墊青江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覺得本丸裡要出現婚姻危機了。」
不甚明顯地皺了下眉,石切丸一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一面開口。
「我也覺得我們要出現婚姻危機了。」他看了眼對方,「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嗯?我們是這種關係嗎?」青江微笑,但他忍不住想起審神者不久前問他的問題,臉上的笑容便變得有些僵。
「你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你應該拿去問主上,他居然跑去見女人。」
石切丸這才搞懂青江身上的味道是怎麼來的,他放鬆地向後靠上矮桌。「他見女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又不像女人。」青江故意道。
這話讓石切丸想起過去自己與審神者的對話,那時的他告訴新主人自己覺得他和一般女性有很大的差異,對方的回答令他直至今日仍印象深刻。
「他不需要像個女人。」石切丸斬釘截鐵地說。
青江點點頭,「他是不用,他這個樣子最好了。」
『我不必成為一個女人。』審神者里司聽了石切丸的話後語氣輕巧地回答,明明沒有故作姿態,石切丸卻覺得對方的模樣相當凜然。
【参】
婚禮當天天色並不好,里司從車站走到會場一路上都在擔心下雨,雖然「出席人數看當天天氣」是用來說喪禮,但是喜宴或許也說得通吧?在這個距離禮制創立太過遙遠的年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不過直到他走進新娘休息室一滴雨水都沒有降下,於是里司便擅自認定為不會下雨而放心地將視線從窗邊移開,轉而與好友交談起來。
「抱歉來晚了。」
造型師正在為智子那頭長髮做造型,他拿著電捲棒在身穿手工訂製禮服的新娘身後快速來回移動,遠遠看上去就像個努力做著反應訓練的球員。動彈不得的智子只能透過面前的梳妝鏡和友人的鏡像對話,「你提早了二十五分鐘。」
里司向來習慣提早到半個小時,被這麼一說他只抿唇一笑便把話題揭過去。
「之後你就不是水野了呢,」他左右看了看好友有別於以往的打扮嘆道,「明明是個好聽的姓,真可惜。」
智子看了他一眼顯得有些無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兩個人之後便沒了對話,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造型師走動的衣料摩擦聲,尼龍長版襯衫發出嘶嘶聲像是在撩撥著什麼,但很快便被穩穩的扣在門板上的三下聲響給打斷。里司是在場唯一空閒的人,於是他自動自發向漂亮的白色雕花木門走去,應門時門外站著三個陌生人,雖然未曾謀面但里司認得這個組合,三人正是當初幫智子處理家中怪現象的神山事務所。看起來像高中生的男性是事務所的所長,年輕有為的心理學者神山一也;站在神山後方年紀稍長的男人是他的助手,來自中國的李先則;唯一的女性則是事務所的長期工讀生小澤麻衣。
里司將門拉開請三人進來,然而兩位男性只請他代為轉達簡單的賀詞便先行離開,而小澤則直接蹦跳著進入休息室和智子寒暄起來,看上去像極了感情融洽的姐妹。兩人說了幾句話後智子才想起來要介紹兩方認識,他向里司揮揮手示意對方聽自己說話。
「麻衣,這是我的朋友百日紅里司。」智子仍舊無法動彈,於是只好滑稽地比著鏡中的里司向女孩介紹,接著他看向好友道「這是神山事務所的小澤麻衣,之前和你提過。」
「你好,我是小澤麻衣。」小澤轉向里司稍微鞠了個躬,「剛才和我一起過來的是我們的所長神山一也和所長的助手李先生。啊、所長是比較年輕的那一位。」
一聽見後面補充的那句話智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里司當然明白對方笑的理由,因為事實上李先生不過二十六、七歲,但小澤卻強調了另一位的年輕,聽起來就像是在挖苦李先生一樣。
「你好,我是百日紅,是今天婚禮的主持人。」無視另一頭明顯的笑聲,里司對女孩微微一笑。
小澤愣了半秒後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鏡中智子的表情,與平時並無二致,他對自己的反應頗有些莫名其妙,搖了搖頭又和對方閒聊起來。
里司對於神山事務所三人的到來並不感意外,早先他就從智子那裡聽說過寄了請帖到事務所,還特別註明絕對不收禮金這件事,當事人的說法是,一方面是為了感謝神山事務所,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真的很喜歡他們。如今看房裡兩人聊天的樣子,里司才真正了解友人的說法似乎並沒有誇張。
想著智子與小澤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大概有不少話題想聊,里司便安靜地離開房間將空間留給兩人。
【肆】
審神者不在時本丸裡的眾人就和放長假的學生一樣無所事事,尤其是在這種烏雲密佈的日子裡,用過早飯後刀劍男子大都各自回房休息或從事靜態休閒活動。
石切丸也是回房部隊的一員,不過他卻是有正事要做。前不久在客廳翻閱萬屋寄來的DM時,他對一項新商品感到非常心動,然而已經不是神社大神的他手邊積蓄有限,如果斷然買下價錢偏高的物品,往後非常長一段時間他得過得相當拮据。就在神劍大人為了慾望與現實不斷糾結之際,端著空餐盤進廚房的鯰尾藤四郎一如往常地皺著一張臉和燭臺切光忠抱怨起審神者又連日熬夜工作,在客廳裡聽得一清二楚的他靈機一動,立刻起身邁開沉穩的腳步去找審神者應徵打工。
於是成功得到工作的他此時正在房間裡將滿室的紙張歸檔,一邊讀著記載過往所有審神者工作內容的文件,他不禁有些佩服起來,除了案子內容千奇百怪這點,更多是佩服對方獨自完成。
「實在是……看不出來呢。」想起審神者平時隨性的樣子,他苦笑了下。
「什麼東西看不出來?」拉門被輕聲打開的同時話語輕飄飄地傳來。
「青江?」石切丸並不是真的意外來者突然造訪,但仍舊客套地這麼開口。
「在做什麼不能被我看見的事嗎?」話語尾音上揚,青江貓一般輕巧地在屬於自己的坐墊上坐下。
石切丸聳聳肩,輕鬆地回應道,「男人總是會有幾個祕密不想被人知道。」
聞言青江挑起眉,長長的哼了聲。
「喔呀,難道青江對我坦白一切了嗎?」
「這個嘛……」彎起嘴角,青江斂下眉眼,纖細的手輕輕撫上小腹。「你說呢?」
「是要負起責任的事嗎?」
「神劍大人想負什麼樣的責任呢?」
石切丸低低笑了聲,將目光投向對方,「你說呢?」
無辜地眨了下眼睛,青江岔開話題,「變成主上的秘書了嗎?居然敢竄鯰尾的位,好大的膽子啊!」
「只是個小小工讀生而已喔。」轉回視線,石切丸繼續著手上的工作一面回道。
「說到主上,去那個了嗎?」
「去那個了唷。」石切丸點頭。
結婚吶……青江低喃,接著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來。
「說起來,主上曾經跟我說過一件和結婚呢,在你來之前。」青江稍稍向前傾,「怎麼樣?有興趣聽嗎?」
「只要不是他跟你求婚的話。」石切丸微笑。
「那真是可惜。」青江嘆了口氣。
咦?
石切丸訝異地回過頭,隨即從對方的表情明白自己被玩弄了。
「我只好花費寶貴的時間來說故事囉。」青江彎著眼睛笑了。
【伍】
趁著還有一點時間,里司決定到招待處看看。
水野智子的結婚對象是百年老店的第三代,真要說起來的話是個金龜婿,不過這場婚禮辦得並不盛大,除了地點選在都會區外的衛星市鎮,邀請的賓客也稱不上多,接待處僅僅兩人就能完成工作,低調程度可見一斑。
對於大學時期的里司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想像的事,因為當時的智子就和時下的年輕女孩一樣喜愛熱鬧與追逐流行,婚禮對他來說是相當夢幻的事,在智子的觀念裡完美的婚禮就應該要和月九一樣鋪張浪漫。
不過也許是因為社會的磨鍊,畢業這幾年間智子漸漸有所改變,除了習慣,個性上也趨於穩重,所以當里司得知對方婚禮的安排時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到接待處簽到的人來來去去,里司站在一盆巨大的觀景植物後面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不認識的比認識的人要多上太多,正有些奇怪名單上明明有不少大學同學卻一個都沒看見時,正在簽名的一小群人裡有人發現他的身影。
「喂喂,那不是百日紅嗎!」
里司抬頭一看,發現叫他的那些人正是他一直納悶不見人影的同學,從他們的人數推測大概是在外面約好一起過來的。
「好久不見。」一邊走向他們,里司笑著揮了揮手。
這些舊識在接待處的長桌附近三三兩兩聊著天,間或有人輪流簽到,里司與人交談期間也在默默注意著其他賓客的動線,對於大學同學們結伴一起來簽到的決定他真不曉得該稱讚還是傷腦筋,雖然壅塞的簽到處顯得到場人數眾多給足了新人面子,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種交通阻礙。
抽空問了接待的小姐來賓抵達的狀況如何,里司被告知人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只要新人沒問題儀式可以準時開始,他這才鬆了口氣。看了眼玻璃外的天氣,雲層還是和他趕來時一樣厚重,只不過路面滴水未沾,顯然大多數的人是只要沒有下雨就能夠出門的吧?他不禁這麼猜想。
確認過時間正打算先行離開去做準備時,里司忽然瞥見一位正要簽到的同學所拿出的邀請函和他所知道的設計有著極大的不同,不只紙張的顏色是異於原本設計的酒紅色,就連紙質也採用了不反光的種類,這兩者讓蓋在卡片左下角的鋼印變得十分明顯,他瞇著眼辨認了會兒,發現上頭的圖樣似乎是大學的校徽。
「為什麼你們的邀請函跟別人不一樣啊?」他忍不住開口詢問正在簽名的女性,對於奇妙的設計在意不已。
「不一樣嗎?」女子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的那一張邀請函,並未感覺到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喔!一定是因為我們在水野心中的地位特別不一樣吧!」一旁有人聽見他的提問後插嘴,語畢還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過就是大學同學而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啦!」
「那個校徽鋼印是大學同學的意思吧?」
陸陸續續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方向看上去相當一致,事實上就連里司也是這麼認為的,畢竟校徽除了代表大學同學之外很難再有其他解釋,但是特意設計一款同學用的邀請函?真的有其必要性嗎?他百思不得其解。
【陸】
青江從廚房拿來一壺熱水後又熟門熟路地自石切丸房裡的矮櫃取出茶葉與茶具,安靜地替兩人各自沖了杯茶後他才緩緩開口。
已經是數十年以前的事了,一對青梅竹馬的男女在剛學會走路的年紀便被彼此友好的父母一同訂下終身大事,等到男方成年,婚禮如期舉行。
一起長大的兩人彼此早已熟悉得如同家人,婚姻為關係帶來的改變反而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彼此相敬如賓。儘管如此,女子一直努力地扮演完美的妻子。醒著的時間她勤儉持家,丈夫在時她是溫柔的妻子,她想讓對方生活得舒適一點,更想拉近兩人的距離,因為她早已深愛著男人,十多年,愛戀未曾停止。
在知曉婚約前女子便已被自小到大的玩伴吸引,她看他笑得陽光燦爛,看他為了保護自己向惡劣的孩子挑戰,看他全心投入棒球隊為了比賽揮汗訓練,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心動不已。
女子的努力成效不明,男人與她的關係似乎脫離新婚的尷尬期後便與過往沒有太大差別,有家人的溫暖卻缺乏夫妻的實感,她不知道究竟該高興還是沮喪。
時間快速流逝,一年很快就過去,夫妻膝下無子但相處融洽,生活平靜美好。某天男子告訴妻子要到南方出差,過後數十年再沒回來過。
其實早在中學時男子便有了心上人,他們兩情相悅後很快墜入情網,但是礙於兩家關係已過於親近,他遲遲不敢向父母提起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眼見婚期逐漸近逼,他迫不得已只好向對方許下承諾,一年過後必定與她遠走高飛。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青江停下來喝了一口放涼的茶。
「駟馬難追。」石切丸不怎麼意外地勾起嘴角,他替青江再次斟滿茶後繼續問道,「之後?」
「那個女人其實早就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女人,但是比起戳破,她更寧願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的說法,只要稱職地扮演好妻子,丈夫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青江聳了聳肩,「不過那個男人當然沒有回來,女人直到上吊前都一直守在家裡,死後毫不意外地變成地縛靈,只要有人搬進去就遭殃,男的被抓去陪她,女的會被怨是狐狸精,不管怎樣都沒有好下場。」
「這還真是……」石切丸笑了下,輕鬆的樣子就像是在看小孩子惡作劇。
「令人困擾呢。」
「是啊,令『人』困擾呢。」拇指不自覺地摩娑著杯緣,他低下頭望著桌面的文件兀自出神。
【柒】
趕在典禮預定開始時間前里司去了趟廁所,出來時恰好碰上要進洗手間的小澤麻衣。與在智子面前活潑的形象有些落差,小澤在里司和他打招呼時顯得有些尷尬,深怕純粹打招呼的語句份量不夠充足似的,他還稱讚了一旁造景植物上頭的白色絲帶裝飾相當別緻,接著乾笑了幾聲逃進廁所去了。
對於這類反應里司頗有些習慣,他聳聳肩,看拉了下手上的白手套後又看了眼盆栽樹上被大力讚賞的奇怪裝飾便快步回到會場裡去了。
【捌】
據里司所知結婚儀式一切從簡是智子的意思,新郎木下哲夫原先似乎想為他辦月九式的婚禮,但立刻被否決提議,在未婚妻堅定地要求下哲夫最終才妥協。對此里司可說是萬分感激,託這個英明決定的福他省下非常多的麻煩。誓言、交換戒指、親吻、感言,四個部分毫不拖泥帶水的完成後便是自由的用餐時間,這讓身為主持人的他大大鬆了口氣。
用餐方式採自助式,自助餐將這段時間的自由度最大化,里司猜測這是新人為了方便與賓客互動而做出的決定,當看見智子換了件較為輕便的禮服穿梭在人群中時他的臆想不證自明。
經過一個上午的東奔西跑並完成自己階段性的使命後,一放鬆下來里司立即感受到強烈的飢餓感襲來,他端著一盤裝滿食物的餐盤在會場裡左右張望,卻非常遺憾地發現這裡似乎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正當他要帶著自己的一小座食物山到庭院裡的露天咖啡座大快朵頤時,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面前發生。
伴隨著一聲驚呼,大學同學裡有五個人速度不一地或倒在地上或趴在餐桌上。
會場裡的空氣瞬間凍結,里司頗有些無奈地無聲嘆了口氣,快速掃視過所有人的表情後他看著正吸了口氣的小澤麻衣說道。
「不准尖叫,那一點用都沒有。」
靜止的人群彷彿因為這句話而逐漸醒來,並有志一同地紛紛靠向兩側牆壁。
神山一也看向他,眼神中滿是疑惑,里司雖然注意到他的視線卻不想在這時節外生枝,於是他看向李先則詢問是否能協助報案並叫救護車過來,李先則點點頭便轉身走向倒下的幾人確認他們的狀況並撥起電話。
好不容易從被喝斥(小澤認定)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小澤非常實事求是地開始說服他所信任的所長展開調查,全然無視了政府組織裡有一個單位叫做警察廳。神山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冷淡地看了吵鬧不休的員工一眼,他只說了一句話:已經報警了。
不過小澤大概是一個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的人,他擋在神山面前繼續再接再厲。
「可是如果是那個女鬼來報復呢!」
聽見小澤這麼說,神山停下了要往旁邊走的腳步。
「你『看到』了?」
小澤沉重地點頭,「剛剛百日紅先生叫住我的時候夢到了。」
神山陷入沉思。
和其他專門處理不可思議事件的事務所相比神山事務所是一間相當特別的事務所,三名成員中只有李先則是陰陽師,其餘兩人都不是靈能力者,而是超能力者,小澤麻衣的能力勉強能形容成預知,而所長神山一也則是幾乎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在工作上他向來是以自己優秀的腦袋與龐雜的知識進行分析並制定解決方式,靈能相關的執行面則交給助手或其他熱心幫忙的友人處理。
里司就站在與三人相距不遠的地方,小澤與神山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最初智子向他提到曾經委託神山事務所處理住宅問題時他就曾私下調查過這家事務所,所以此刻聽見他們的對話立刻就明白自己方才在無意間見識到了小澤傳說中的預知夢能力。
好厲害啊……他當然不可能會這麼想,因為小澤的話不僅說得魯莽,更重要的是並不合理。
他口中的女鬼是當初在智子家作祟最猖狂的靈,神山事務所為這位因等不到外遇的老公回家而上吊自殺的女性制定了不少退治計畫,據說結果非常成功。當然,雖然機率渺茫也不排除實際被逃掉的可能,只是特地選在多年後的這個時間點從參加婚禮的賓客下手進行報復,這點無論怎麼想都讓人覺得牽強。
「智子,你把不乾淨的東西給帶過來了嗎?」木下女士以責備的眼神望向即將成為媳婦的女子。
「那個……」新郎倌木下哲夫有些僵硬地開口,「難道就不可能是他殺嗎?」
「請不要亂說!他們一定還有救的!」大學同學裡的一位女性紅著眼眶開口,他的視線正直直盯著在為受害者做檢查的李先則,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好消息。
「恐怕很難,他們全都是休克。」李先則在檢查完最後一人的呼吸與瞳孔反應後嘆了口氣,「能請在場會心肺復甦術的人來幫個忙嗎?」
他抬頭環顧四周提出請求,似乎遲疑了幾秒,幾個稍稍熱心些的人才從人群裡快步走出開始幫忙搶救。
「用餐時間大家都是自由走動,就算要在餐具上或食物裡下毒也不可能這麼精準都是那群人受害吧?」小澤此時又擅自推理起來,「他們之間一定有某種關聯性。」
「智子,那是你的朋友吧?」木下女士看向智子,以眼神催促他說點有用的話。
問題再次被拋到水野智子頭上,這讓里司有些惱火,他木著一張臉看向神山一也,希望他能夠制止他的工讀生再繼續胡亂發言帶領風向。神山本來就在留意里司的反應,對方看向他時很快便注意到視線,他正思考著是否該向百日紅里司提出一點問題,卻看見對方忽然按著腹部皺起眉頭。
「你沒事吧?」神山立刻上前詢問。
「肚子有點痛。」里司擺了擺手,他轉頭詢問身後一位陌生人是否願意陪同他到廁所,以免在真相不明的現在遭遇不測卻無法求救。
【玖】
讓陪同者在洗手間外等待,里司一個人走了進去,他打開小隔間的門板後毫不猶豫地踏進一片黑暗,轉瞬間他已經站在本丸的倉庫內。
不得不說,能夠使用任意進出本丸的能力在各地自由來去,是里司成為審神者後最為滿意的一項收穫,即使被禁止用來從事營利用途依然有不少益處,好比現在,他正急急走在前往石切丸房間的路上。
並非人人都有看見神靈的天賦,卻也不是看不見就無法與之溝通,凡事講究的是方法。
審神者里司就是屬於看不見的類型,但是他的「不思議諮詢」至今成立超過三年,業績平平正好夠維持生活開銷,以副業來看實在可算是經營得可圈可點了。
在成為審神者的初期與更早之前,里司完成委託全靠自己的知識與判斷,而在與青江及石切丸熟悉後,他詢問了他們的意願,最終變成一人兩刀的團隊,在出陣之餘遊走各地解決問題。
青江與石切丸是審神者的雙眼,他們負責向主人傳達所見,並在必要時發揮自己身為刀的能力斬斷一切威脅;至於「看不見」的審神者,則以己身智識判讀情勢,並運用他的口才捕捉並擊潰獵物。
他們是這樣的組合。
門框被敲響,石切丸看了一眼閒談結束後便一直趴在榻榻米上安靜看漫畫,直到現在幾乎就要睡著的青江,對方顯然精神放鬆到絲毫不在意那些細微的聲響,於是他只好認分地從桌前起身。
「主上,怎麼了嗎?」他看著眼前微微喘著氣的人問道。
「我找青江,現世有點問題需要他幫忙。」
明白審神者的來意無關出陣,石切丸再次看向趴在地上的青江,心領神會地回答,「他快睡著了,我和他一起去吧。」
審神者點頭,於是石切丸二話不說扛起瞇著眼的青江向外走去。
「對了,別忘了多帶把傘。」拉上拉門正要邁開步伐時審神者道,他忽然想起在大片落地窗外隱隱傳來的雨聲。
【拾】
移動途中簡短說明婚禮會場的狀況,審神者里司將石青兩人送到婚禮會場的庭院後才回到洗手間。
「抱歉,久等了。」里司露出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對等待他的人說道。
「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呢。」對方見他身體似乎並無大礙便也友善地笑了笑。
兩人很快回到事件發生的大廳,警方與救護車都還沒抵達,現場氣氛一片凝重,賓客們似乎都具備著電視劇演員所沒有的常識,每個人紛紛找了位子坐下並沒有人先行離開,只剩下新人雙方家屬、受害者的朋友們以及神山事務所的人仍留在原地。急救還在進行,但單就時間來看恐怕已經是徒勞無功的自我安慰,稍早挺身駁斥哲夫的女性正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此時有人推門而入,突然竄入的冷空氣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名留著奇妙青色長髮、中學生樣貌的人抱著把傘有些慌亂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側過長的瀏海遮住了他幾乎半張臉。
「不好意思……啊!里司先生!」
推開門左右張望了會兒很快找到要找的人,他快步走到里司面前將傘塞到對方懷裡。
「您一定沒有帶傘出門吧,氣象姐姐早上說過今天絕對會下雨的喔。」噘起嘴,中學生這麼說道。
「謝謝。」里司抓了抓頭,而後才想起要解釋這位突然闖入的人是誰。
「抱歉,這是我的助手,青江君。」他轉向智子與哲夫苦笑。
「助手?」出事到現在始終不發一語的智子直到此刻才開口,然而問的卻是與命案無關的事。
「嗯,工作上的……姑且算是助理吧。」
智子又多看了青江幾秒才露出點笑容,「這樣啊。」
里司解釋完隨即回過頭問起青江,「話說回來你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嗎?」
只見青江搖了搖頭,手隨意指了個方向回道,「不是喔,石切丸載我過來的。」
「說的也是……啊!外面在下雨吧?你快去帶他進來,別在外面等!」里司思索了幾秒接著開口,「停車場的話從後面走比較快,你能找到路嗎?」
青江乖巧地點頭,踏著輕快的腳步很快又離開了會場,自然的態度就像絲毫沒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幾人與空間裡詭異的氣氛。
【拾壹】
青江以客觀來看絕對稱不上快的速度在舖著深褐色地毯的廊道裡走著,一面東張西望的他嘴邊有著藏不住的笑意,對於方才與審神者共同演出的戲他非常滿意,不過同時他也訝異於審神者裝模作樣的功力。正想著過去實在太小看對方,他踢著腳步逛過又一個宴會廳時與完成任務的石切丸巧遇。
「真巧啊石切丸。」青江假意露出訝異的表情。「你錯過了精采好戲喔,主上可是個好戲子。」
「喔呀?那我稍後可要加把勁了。」石切丸微笑。
事實上此刻石切丸與青江已經完成了審神者要他們查探整棟建築的指示,「開車來」的石切丸早在審神者離開後便獨自一人遊走在這棟精美的雙層建築裡,而負責合理化兩人出現的青江則負責婚宴廳外的小片區域,兩人檢查過整棟建築為的是找出審神者所看不見的異物,不過結果出乎他們的預期。
「沒有發現獵物呢。」青江領著石切丸往回走時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我這邊也沒有。」石切丸說道,伸手打開了通往會場的白色雕花木門。
兩人回到眾人所在的會場時裡頭的狀況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除了急救已經停止之外大部分的人都維持著青江離開前的狀態,有低聲交談的,也有擺弄手機的,警察與救護車仍舊尚未抵達。里司一看見兩人出現立即迎了上去,他掏出胸前的手帕要讓石切丸擦乾淋溼的地方,沒想到對方卻搖了搖頭。
「謝謝,不過我『沒有』淋溼喔。」石切丸笑著婉拒了里司的好意。
「果然『沒有』啊?」里司收回手帕點點頭,將兩人帶到無人的牆邊後又回到新人與神山等人所在的中央。
他回到原本所在的位置時神山正在詢問智子被害者的共同點,智子看著幾位同窗有些為難地思索,過了幾分鐘才吐出「試膽」兩個字,語尾還是不確定的上揚。
「試膽?」神山一也皺眉。
「是的,大學時我和他們曾經一起去舊校區試膽,」智子點了下頭,接著看向里司,「里司也有去對吧?」
「嗯,確實有這回事。」
「只有這個嗎?」神山追問。
「和他們幾個一起的似乎……其他都是班級性的活動了吧?」智子再次向友人徵詢意見,得到同意的答案後他對提問者點頭表示對自己所說的肯定。
「但是試膽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出問題……」
「所以肯定是那個時候的女鬼沒有處理好吧?」小澤打斷神山的自言自語充滿自信地開口。
暫且不想理會那位女孩,里司陷入思考,他同樣不認為試膽和這次的事情有關,但他始終想不透全場只有那幾個人遇害的理由,要說他的大學同學與其他賓客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身份而已,但是在這種場合身份又……
對了!身份!
想起那張特殊設計的喜帖,低聲吩咐青江到外頭招待人員那裡借一張蓋有校徽鋼印的喜帖過來,里司自己則在被害者身邊蹲下。伸手翻開他們的眼瞼確認自己的想法是否屬實,在看見被害者的眼白確實有異時他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嗎?」一旁的李先則問。
「你自己看吧,他們的眼白。」里司接過青江遞過來的卡片一面端詳一面無奈地回答。
李先則疑惑地重新檢視不久前確認過的部位,他依言仔細看了其中一人的白眼球後忽然有些激動。
「這、」他驚訝地看著就蹲在旁邊的里司,「你究竟……?」
「李,怎麼了嗎?」另一頭的神山注意到助手的反應於是出聲詢問。
李先則一時間難以判斷究竟應該先講里司驚人的發現,還是先對他的身份提出質疑,他望著身旁的人有些說不出話。
里司站起身時不忘伸展筋骨,活動了下四肢後他朝神山露出冷淡的笑容。
「同行,請多指教。」
【拾貳】
「容我再自我介紹一次,」里司望著年輕的事務所所長彎起嘴角,「不思議諮詢的負責人百日紅里司,幸會。」
嘴裡說著彷彿在開玩笑的事務所名字,但里司的態度卻因種種因素勾起的怒火而顯得有些高傲。不過神山一也不為所動,從事件發生起就緊皺的眉頭這時終於舒展開,因為他總算明白對方一直以來究竟出於何種因素才得以維持那平靜過頭的態度。
「原來是同行,真是見笑了,請問百日紅小姐有什麼發現嗎?」他平靜地開口。
「與其談發現,不如先從你們所謂的女鬼說起吧。」里司向他們走近幾步。
小澤麻衣一聽見自己的推論被提起立刻像隻受刺激的刺蝟豎起全身的尖刺。「女鬼怎麼了嗎?」
「其實你也不認為是女鬼做的吧。」以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看了一眼神山,里司接著道,「但是為什麼超直感的小澤小姐會這麼想呢?」
聽到超直感被提起神山不禁挑了下眉,他以眼神示意對方繼續往下說。
「所謂的『超直感』看上去和預知或許很像,但說穿了只是一種直覺罷了。過於信任自己的直覺可不是什麼好事喔?你們應該很清楚這世上有一種手段叫催眠吧?」
「那種事、」小澤正想辯解些什麼,不料卻被自家老闆立刻打斷。
「沒錯,我一直在擔心這件事。」神山理解地點頭,「當初我們在水野家淨靈時有另外針對那個女鬼制定方針,如果女鬼一說屬實的話那就等於砸招牌了。不過我很確定有確實送走她,所以假設並不成立。」
對於他們的交談內容木下哲夫聽得一知半解,他索性擷取自己理解的結論試著發問,「既然不是女鬼,難不成是試膽的時候被纏上了?」
神山再次否定這個猜測,「如果是那個舊校區的地縛靈不太可能跟出來,就算是能自由活動的怨靈,也不可能辦到以這種方式一次殺害五個人。」
「這種方式是指?」
「休克。」
「……說到很多人同時以這種方式死亡果然還是那個吧?」木下哲夫皺起整張臉對智子低聲道。
「你說的是心臟麻痹吧?」
「很抱歉,但那是漫畫才有的超現實情節。」聽見他們的對話,神山有些好笑地說道。
不,那倒未必。在心裡默默反駁,一旁的里司心情微妙地瞥了自己帶來的人一眼。
現場的氣氛因為哲夫的話稍稍緩和下來,但是里司深知要揭開案件過於不科學的真相必須趕在警方到場之前,於是他再度將話題拉回小澤麻衣的超直感。
「回來說超直感吧。」見其他人紛紛看向自己,他接著開口 ,「有鑑於女鬼和試膽兩個可能都被否定,但小澤小姐卻有強烈直覺認為真相與此有關,我個人認為這就是受到催眠被不斷暗示產生的結果。」
說著,里司看向站在他右手邊的小澤麻衣。
「你還記得那個女鬼是怎麼死的嗎?」
「……上吊。」
「使用童軍繩?」
「沒錯……你怎麼會知道?」小澤點了下頭後奇怪地問。
「要查出那棟房子發生過什麼並不難。」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經商的望族以及充滿怪談色彩的老房子,這些人事物的故事都會被好事者口耳相傳保留下來,東方世界尤其如此。
「白色的繩狀物,你今天有看過對吧?」里司接著問。
「沒有吧……」
「不,你有看過,而且你還和我談起過。」他斬釘截鐵地說。
「啊!」小澤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洗手間外的植物裝飾。」那是以白色絲帶繞圈做成的飾品,通常用於祈福,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反而顯得十分古怪,因此里司看過一次就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那只是催眠的第二階段而已,在此之前有人向小澤小姐提起過水野家的事情。我說的沒錯吧?智子。」
此話一出人群起了騷動,就連神山事務所的人也都訝異地望向一直安靜站在丈夫身旁的女性,然而被點名的人卻只是平靜地微笑,就像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刻。
「沒想到會由當事人來解謎呢。」智子這麼開口。
「什麼?」
「你不是把兇器拿過來了嗎?那可是我原本要在婚禮後讓你留作紀念的東西呢。」他輕鬆呼了口氣,「不過,無論是過去或者現在,你都不會想收下我送的東西對吧?」
【拾參】
「為什麼這麼說?」里司不明所以地反問。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智子閉上眼,似乎非常痛苦。
水野智子與百日紅里司是在大學時認識的,新生時期談的來的人有很大機率在未來幾年也能維持好友關係,他們正是如此。
大學時的里司與後來的他並沒有太大差別,中性的外貌和體貼女性的個性在當時頗受好評。
身為他的好友,智子心裡多少有些優越感,覺得比起其他人自己和里司要更為親近,比起其他女孩自己受到更多呵護。溫柔的對待與這些想法對思春期的少女具有可怕的魔力,輕而易舉就能讓人產生戀愛的錯覺,但是智子明知自己就要深陷其中,卻忍不住想,也許真的有可能美夢成真。
大三的夏天智子找到一個絕妙的試探機會,聽見班上有人要舉辦試膽大會的他立刻興奮地跑去找里司。最初對方是皺著眉聽他說試膽大會的事,看得出來他並不想參加,但是敵不過智子期待的眼神,里司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那時智子心裡甜滋滋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勝算應該很大。
試膽大會的過程其實乏善可陳,不過對智子來說活動本來就不是重點,他想要的只是一點好感再加上吊橋效應所產生的魔法。
兩人完成任務回到出發點時前面的隊伍已經走了不少人,智子驚魂未定地抓著里司的手不肯放開。
「沒事了,別擔心。」安撫著好友的情緒,里司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
「舊校區真的太可怕了……不行不行,你說點什麼轉移我的注意力吧。」
「好吧。」帶著智子往車站方向走,里司思考了一下才繼續開口。
「不是都說以貌取人嗎?不過其實我看到別人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有第一印象的好惡了。」他抓了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怎麼說?」
「姓氏,從姓氏看,覺得這個姓有神祕的美感、那個姓的字不太協調之類的,很像小孩子吧。」
「哼嗯——那、我的呢?我的姓如何?」智子好奇地問。
「水野啊,我自己很喜歡,充滿大自然的氣息的感覺看起來非常舒服。」
智子滿意地笑了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對方又接著開口。
「不過,結婚之後就得改姓了呢,真可惜……不曉得之後我的名字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一瞬間心臟彷彿被緊緊揪住,智子被最後那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僵硬了幾秒他才艱難地吐出了「說的也是」這四個字。
啊啊……果然不行嗎?果然女孩子是會對婚姻有所憧憬的吧?即使是這樣的百日紅終究也是女孩子,總有一天會成為誰的妻子吧?
智子有些窒息地想著,心裡卻有一個小角落在暗自慶幸沒有說出告白的話,這樣他們還能當很要好的朋友,他可以無憂慮地享受對方的體貼,卻再也不用為了提防其他女孩而提心吊膽。
也許這樣也是不錯的結局吧。他說服自己接受,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他們依然是非常好的朋友。
「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呢?」智子咬著牙低聲說著像是夢囈的話,發紅的眼眶滾出眼淚,「既然你喜歡女孩子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呢?」
「女孩子?」里司茫然地看著好友,過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地拿出手機,「你不會是在說這個吧?」
智子曾經詢問過的人依然安靜地在螢幕裏沉睡,黑亮的長髮將他的臉遮去不少,但依然能從纖長的睫毛與潔白中透點紅的臉頰看出應該是位清秀的美人。
青江湊過去看了眼審神者的手機桌布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石切丸以手刀敲了下他的頭後無奈地開口解釋。
「雖然看起來......不過這位是貨真價實的男性喔。」
「少騙人了!」
里司嘆了口氣,點了幾下螢幕後手機那一頭傳來了困惑的聲音。
『喂喂?怎麼了嗎?』鯰尾藤四郎出現在畫面上,他對鏡頭揮了揮手,似乎對審神者突然來電頗為不解。
「抱歉鯰尾君,有個朋友想看看你,跟他打個招呼好嗎?」里司歉疚地笑了下,接著將手機遞給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智子。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鯰尾藤四郎!』鯰尾飽含朝氣的聲音從話筒那一頭傳來,里司幾乎可以在腦中勾勒出他現在的表情。
看著視訊畫面中的人智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慌亂地掛掉電話後他跌坐在地上。
木下哲夫低頭望著自己的妻子。
「難道我就不行嗎?」他輕輕說著智子不久前問過別人的話,面上難掩失望。
智子聽見這句話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里司看著眼前的夫妻心裡五味雜陳,但是案件當前必須公事公辦,他在友人面前蹲下開口詢問他最在意的一件事。
「是誰教你下符的?」
作為最關鍵也最不容易被識破的殺人手法,如果不是看過用來區別賓客身分的喜帖,里司恐怕不會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在設計款喜帖蓋過鋼印的地方下咒,這可不是普通人有辦法運用的。
「咒?」神山聞言狠狠皺起眉。
「他們的白眼球上有一條灰色的線吧?那就是中招的證據,恐怕是時效一過立刻死亡的咒吧。」里司隨口回道,接著又再問了一次智子,「是誰教你的?」
「那次和你碰面後太沮喪,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個人叫住我……」
【拾肆】
不久後警方才姍姍來遲,將智子上銬帶走的同時也請重要相關人的里司到警局作筆錄,做為替代石切丸與青江留下來為這場破局的婚禮收拾殘局,等到送走所有賓客後他們才一起前往警局接被帶走的審神者。
事後里司曾經按照智子所說回到當初他們碰頭的咖啡廳附近,但是並沒有看到他口中的占卜攤位,當然也找不到那個叫住智子的人。他不認為好友會在這一點上欺騙他,然而在那條街上仔細探查了許多終究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青江雖然曾興致勃勃地說要告訴鯰尾藤四郎他們家的審神者大人魅力大到引起情殺,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吶,石切丸。」回到堆滿紙張的房間後青江依然趴在地上看那本漫畫,石切丸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在看內容晦澀難懂的作品,否則同一頁看上三個小時未免也太久了點。
「什麼事?」
「結果那五個人為什麼被殺?」
「『殺一個人也是殺人罪,殺五個人也是殺人罪,這樣不是很划算嗎?能夠一起懲罰辦了那場讓人心碎的活動的人。』」石切丸音調毫無起伏地複述了一遍聽來的說詞,「聽說木下智子是這麼說的。」
「嘿──所以他最後還是成為木下智子了嘛,木下哲夫真是了不起。」
「是啊,不知道會不會有假釋的機會。」石切丸點頭。
「話說回來,人類貪小便宜的本性還真是厲害啊,竟然能運用在這種地方。」
「是啊……對了,說到便宜。」石切丸忽然站起身從壁櫥的深處拿出一個大紙箱。
「這個是送給你的。」
「嗯?」猜測著突如其來的禮物究竟會是什麼,青江有些期待地打開紙箱一看,沒想到裡頭裝的居然是成套的漫畫。
「因為你老是在這裡看漫畫就想說你是不是很喜歡……」石切丸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自己的褐色短髮。
「就買了?」挑起半邊眉,青江問。
「就買了,特價嘛……」心虛地應著,石切丸就像個被老婆抓包用私房錢買奢侈品的上班族,完全不敢說他花了十幾萬買這箱漫畫。
「……好吧,謝謝,這樣我之後應該暫時不會無聊了呢。」青江將箱子重新塞回壁櫥裡露出漂亮的笑容。
這是叫我繼續過來打擾的意思,可以這麼理解吧?他愉快地這麼想,再次在榻榻米上趴了下來。
【結案】